寅时初刻,夜色最深时。玄虎军都督府地下一间临时改作的审讯室,墙壁厚实,无窗,只有一盏油灯发出昏暗的光。室内弥漫着血腥、汗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气味。
秦英站在灯影边缘,一身黑色劲装,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面前,五个被剥去外衣、只着单薄中衣的汉子被铁链分别锁在五根木桩上。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鞭痕,其中两人嘴角渗血,眼神涣散。这正是那五名混入新兵中的可疑之人。
“想清楚了吗?”秦英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室内却清晰冰冷,“谁派你们来的?来做什么?身上的陶片印记,是给谁看的?”
无人回答。只有粗重的呼吸和铁链偶尔的轻响。
秦英也不急,走到墙角的水桶边,舀起一瓢冷水,缓缓走到最左边那个身材最壮实、眼神也最凶悍的汉子面前。这汉子名叫赵四,自称蓝田猎户,但虎口的茧子和沉稳的下盘骗不了人。
“赵四,”秦英看着他,“你的路引是假的。蓝田县根本没有你这个人。你的关中口音,也是刻意学的,带着河东味。”
赵四猛地抬头,眼中凶光一闪,随即低下头,嘶声道:“俺不知道你在啥!”
“不知道?”秦英抬手,将那瓢冷水缓缓从他头顶浇下。冰冷刺骨的水在寒冬的审讯室里,效果不亚于酷刑。赵四浑身一颤,牙关格格作响。
“你们的目标是神机坊,想偷床弩图纸,或者弄清楚它的制法,对吧?”秦英扔掉水瓢,语气平淡,“你们身上带着同样的碎陶片,是接头信物。告诉我是谁给你们的,给了你们什么指令,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否则……”他目光扫过其他四人,“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慢慢熬。熬到亮,熬到有人开口为止。”
“呸!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老子什么都不知道!”赵四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有骨气。”秦英点点头,不再看他,走到第二个、也是五人中最年轻、神色最惶恐的瘦汉子面前。这人叫孙七,自称泾阳流民,入营后一直沉默寡言,但秦英注意到,他偶尔看向赵四的眼神,带着畏惧和依赖。
“孙七,”秦英的声音温和了些,“你家里,还有老娘和一个妹妹,在泾阳城外十里坡,对吧?你入营,是想挣军饷养活她们。”
孙七浑身一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惊恐:“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但知道,我还知道,有人用她们的性命威胁你,让你听话,对不对?”秦英蹲下身,平视着他惊恐的眼睛,“告诉我,是谁威胁你?谁让你来的?了,我保你家人无事。不……”他顿了顿,声音转冷,“你觉得,派你来的人,会留着你娘和妹妹的性命吗?事成,你们是累赘;事败,你们是证据。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不……不会的!他们答应过我……”孙七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漏了嘴,脸色惨白,死死咬住嘴唇。
“他们答应你什么?事成之后给你一笔钱,送你们远走高飞?”秦秦英冷笑,“这种鬼话你也信?看看赵四,看看你身边这些人,哪一个像是会被放走的样子?你们只是用完即弃的棋子。现在,能救你和你家饶,只有你自己。出来,我以玄虎军都督府的名义起誓,必护你家人周全。”
孙七的嘴唇哆嗦着,眼神剧烈挣扎,看向赵四。赵四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无声地威胁。
“你看他没用。”秦秦英站起身,挡住孙七的视线,“他自身难保。我数三声。一、二——”
“我!我!”孙七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哭喊道,“是……是王记室!河东王府的王侑王参军!是他的人找到我,抓了我娘和妹妹,逼我来的!他要我们混进来,摸清神机坊的位置和守卫换班时间,最好能偷到新弩的图纸!那陶片……是信物,出事或者得手,就去东市的‘刘记’胡饼铺,亮出陶片,自有人接应!”
王侑!果然是他!
“东市刘记胡饼铺?”秦英追问,“接应人是谁?长什么样?”
“不……不知道,我没见过。只亮出陶片,要买‘三斤带芝麻的胡饼’,对方就会安排。”
“你们之间如何联系?除了陶片,还有什么暗号?”
“没……没了。入营后,就等指令。指令……指令是通过营中采买的王老五传递,他……他也是王参军的人!”
营中采买的王老五!正是白试图与这几人接触的那个佐吏!对上了!
“赵四!”秦英猛地转身,目光如刀刺向那壮汉,“孙七已经了,你还要硬撑?王侑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命都不要了?”
赵四脸色铁青,死死瞪着孙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却不再否认。
秦英不再理会他,对记录口供的文书道:“都记下了?让他画押。”
孙七哆哆嗦嗦地在供状上按了手印。有邻一个突破口,剩下的审讯顺利了许多。在确凿的人证和秦英的心理攻势下,另外三人中又有一人开口,补充了一些细节,确认了王老五的传信方式以及他们原本计划在三日后趁夜动手。
最终拿到五份画押的供状,秦英立刻离开审讯室,直奔正堂。
此刻的正堂,气氛却比审讯室更加凝重。
李晏、墨尘、萧影都在。萧影刚刚带回新的消息。
“确认了,”萧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从王侑别院后门出来的,就是窦抗。我们的兄弟冒险靠近,看到了他的侧脸,也看清了他上马车时,左腿明显不便。马车没有回窦府,而是绕了两条街,进了晋昌坊的一处宅子。那宅子的主人……是宇文颖。”
宇文颖!那个辞官的前隋将作少监,萧影仇敌线索的指向之人!他竟然和窦抗有联系?而且是在王侑被软禁、窦抗深夜密会王侑家人之后,立刻去见宇文颖?
“宇文颖……”墨尘捻须的手停住,眼中闪过明悟,“老夫明白了。窦抗早年随军征讨汉王杨谅时,腿部重伤,曾在并州养伤许久。当时负责并州军械督造及部分行宫修缮的,正是将作大匠宇文恺的族侄……宇文颖!两人恐怕那时便有交情。而宇文颖,与王世充的心腹崔弘丹有旧,其家族又与关陇宇文氏同源……这盘棋,下得够大!”
李晏眼神冰冷。窦抗、王侑、宇文颖、并州铁坊、辽东走私、前隋骁果余孽、可能还有河东的刘武周和突厥……
这些看似散乱的线索,此刻被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串联起来——一个横跨关陇贵族、前隋残余、河北军阀、甚至北方胡虏的庞大利益网络!他们通过走私、情报、渗透、乃至可能的颠覆,试图在新旧王朝交替的混乱中,攫取最大的利益,甚至……改变下归属!
“主公,”萧影看向李晏,清冷的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宇文颖……是否动手?”
就在这时,秦英快步而入,将五份供状呈上:“都督,审出来了。确是王侑指使,目标是神机坊图纸。接头地点在东市刘记胡饼铺,暗号‘三斤带芝麻的胡饼’。营中内应是采买佐吏王老五。他们原计划三日后动手。”
供状与萧影的情报相互印证,王侑的罪证确凿无疑,且直接牵连到了窦抗和宇文颖这条更深的线。
李晏快速浏览供状,心中急转。王侑是突破口,但现在动他,必惊动窦抗和宇文颖。窦抗位高权重,没有铁证,动他便是撼动国本。宇文颖是萧影仇人,也是关键节点,但打草惊蛇,可能让整个网络隐匿更深。
“秦英,立刻秘密控制王老五,不要惊动任何人。萧影,东市刘记胡饼铺,严密布控,我要知道每一个进出的人,但先不要动。宇文颖那边……”李晏沉吟,“继续监视,查清他近日所有往来,特别是与并州、河东方向的联系。窦抗那边,加派人手,但要万分心,绝不能暴露。”
“是!”两人领命。
“主公,那王侑……”墨尘问道。
“王侑是饵,也是盾。”李晏目光深邃,“窦抗深夜密会其家人,明王侑知道得不少,窦抗怕他开口。那我们……就让他有机会‘开口’。”
“主公的意思是?”
“将王侑被软禁、我们正在审讯细作、并已掌握部分证据的消息,巧妙地‘泄露’给该知道的人。”李晏缓缓道,“看看窦抗,或者他背后的人,是会灭口,还是会……有所动作。同时,加大对并州的压力。苏晚晴那边,可以试着接触‘张记’买货了,我们要逼他们动起来。”
正着,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由远及近,竟直奔都督府大门而来!在这宵禁的深夜,如此动静,绝非寻常!
“报——!!!”一名哨探连滚爬冲进正堂,脸色煞白,声音都变流:“启禀都督!陇右八百里加急军报!西秦薛举尽起倾国之兵,号称二十万,已攻破扶风郡,正直扑泾州!长安震动!”
轰——!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正堂之上!
薛举!在这个当口,竟然大举东进了!前有刘武周勾结突厥虎视北疆,内部有窦抗、王侑、宇文颖的阴谋网络尚未肃清,现在西边薛举又倾巢而来!
真正的内外交困,危如累卵!
李晏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所有的阴谋、调查、暗战,在这赤裸裸的、迫在眉睫的军事威胁面前,都必须让路!
“传令!”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下堂中所有的杂音,“全军即刻进入最高战备!黑熊、雷豹,整军!秦英,收拢所有新兵,严加看管!萧影,监视网收缩,重点确保长安城内稳定!墨尘先生,随我立刻前往大丞相府!”
“秦王此刻,必已接到军报。这下棋局……”李晏望向西方,仿佛能看见那席卷而来的西秦铁骑,“真正的劫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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