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块巨大的墨色鹅绒,轻轻覆盖了长安城。白日的喧嚣渐渐沉淀,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撒在黑色丝绒上的碎钻,勾勒出这座千年帝都沉睡前的轮廓。皇宫方向灯火通明,那是新的主人正在消化胜利,规划未来。各坊市间,虽然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但生存的本能已让市井气息悄然复苏,偶尔传来更夫梆子声和巡夜士卒整齐的脚步声。
玄虎军都督府,位于永兴坊的赐第,此刻却是一片难得的宁静。这处宅邸原是前隋一位宗室的别业,庭院深深,楼台雅致,虽经战乱略有损毁,但骨架犹存,稍加整理便显出不俗气度。李世民白日的拜访短暂而愉快,更多是礼节性的祝贺与对未来不痛不痒的展望,双方都保持着一种默契的亲近与谨慎的距离。
府中后园,有一处临水的楼。李晏推开了顶层的窗扉,带着寒意的夜风立刻涌入,吹散了屋内的暖意,也吹动了案头未读完的书卷。他凭栏而立,遥望着东南方向。那里,是潼关,是黄河,是来时路,也是黑云山的方向。
月光很好,清辉如练,洒在庭院中尚未化尽的残雪上,泛着冷冷的银光。也照在他身上玄色的常服上,勾勒出挺拔而略显孤峭的身影。从黑云山那个朝不保夕的山寨之主,到如今长安城中有开府之权的永安县公、玄虎军都督,这条路,走了不过年余,却仿佛跨越了半生。霍邑的血,蒲坂的火,黄河的浪,长安城下的铁骑轰鸣……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最终定格在眼前这片宁静而深邃的月色里。
“主公。”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
李晏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能如此悄无声息靠近他身侧的人,这世上不多。淡淡的、熟悉的冷香随风飘来,是萧影。
“事情都安置妥当了?”李晏问道,目光依旧望着窗外。
“嗯。影卫的据点已初步铺开,重点盯着宇文颖府邸和几个可能与洛阳有勾连的关陇门户。苏会长那边也传了信,商会三日后便可正式在东西两市重开最大的铺面。”萧影走到他身侧半步之遥,同样望向窗外的月色。她换下了白日那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襦裙,外罩浅青色的半臂,长发简单挽起,少了些许平日的锋锐,多了几分罕见的柔静。只是那双眸子,在月光下依旧清澈而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黑暗。
“宇文颖那边,可有新动静?”
“今日午后,又有一批关东来的绸缎商进入其府,携带的货物不多,但护卫皆身手不凡,似有行伍痕迹。已让人设法接触其外围仆役,但此人极为谨慎,口风甚紧。”萧影顿了顿,“不过,倒是意外探得,此人近来与河东王府的一位管库吏员有过往来,所赠颇厚。”
“河东王府?”李晏眉梢微挑。李建成?宇文颖一个辞官的前隋将作少监,搭上李建成府上的人?是单纯攀附新贵,还是另有图谋?这潭水,果然越来越深了。“继续盯紧,不要轻举妄动。长安非比寻常,牵一发而动全身。”
“属下明白。”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立于窗前,共沐清辉。夜风拂过,带着远处隐约的市井声和近处枯枝的轻响。一种难得的、不需要言语的宁静在两人之间流淌。自从黑云山起,历经生死,共赴危难,这种默契早已深入骨髓。只是以往大多在军帐、战场、奔波的路上,像此刻这般,于帝都月下,暂享片刻安宁,却是头一遭。
“还记得黑云山上的月亮吗?”李晏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悠远。
萧影微微侧首,看了他一眼冷峻的侧脸,又转回去望着上的明月,轻轻“嗯”了一声:“记得。那时的月亮,感觉离得很近,很亮,照着山下的流民和寨墙,也照着我们心里那点微末的希望和……仇恨。”最后两个字,她得很轻,却带着沉淀后的冰冷。
“是啊,微末的希望。”李晏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又或许没有,“那时只想活下去,带着寨子里的人活下去,顺便,为你,也为我心中那点不平,讨个公道。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站在这长安的月色下,手握雄兵,俯瞰这座帝都。”
“主公做到了。”萧影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坚信,“从黑云山到霍邑,到蒲坂,到渡河,到站在春明门外……每一步,看似行险,实则都在主公算计之郑这长安月,主公当之无愧。”
“当之无愧吗?”李晏低笑一声,摇了摇头,“不过是时势使然,机缘巧合,加上……兄弟们用命罢了。没有世民兄的信任与倚重,没有玄虎军上下同心,没有墨尘先生、冯默、苏晚晴,还有你……我李晏,或许早已是黑云山下一具枯骨,或是这乱世中一抹无人记得的尘埃。”
他转过头,第一次在今晚正视萧影。月光下,她清丽的面容仿佛蒙着一层柔光,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此刻也映着月华,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深邃。
“萧影,”他唤她的名字,语气郑重了些,“这一路,辛苦你了。你的仇,我从未忘记。如今我们立足长安,手握权柄,查明真相,讨还血债的时机,已然更近。宇文颖这条线,便是开端。我答应你,迟早有一日,会让你亲手了结恩怨。”
萧影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迎上李晏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理解,有承诺,还有一种她许久未曾感受过的、近乎温暖的支撑。仇恨是她多年来的驱动力,也是心底最深的寒冰。此刻,这寒冰似乎被这目光,被这承诺,微微融化了一丝。
“多谢……主公。”她低声道,声音比平时更柔,也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影的命是主公救的,影的仇,亦愿随主公之力而报。只是……”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长安局势复杂,主公新立根基,强敌环伺,影不愿因私仇而误主公大事。”
“你的仇,便是我的事。”李晏语气平淡,却斩钉截铁,“况且,此事未必仅是私仇。宇文颖背后,牵扯关陇、洛阳,甚至可能牵涉河东王府。查下去,或许能揭开这长安水面下的更多暗流。于公于私,此事都需查个水落石出。”
萧影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着李晏,然后,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点零头。一切尽在不言郑
李晏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夜空,月光下,长安城的万千屋宇向远方铺展,直至融入黑暗。更远处,是潼关,是黄河,是河东、河北、中原、江南……那片广袤而战火纷飞的土地。
“拿下长安,只是开始。”他缓缓道,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薛举虎踞陇右,李轨盘踞凉州,刘武周、宋金刚在北,窦建德纵横河北,王世充困守洛阳却仍不可觑,杜伏威、沈法腥割据江南……这下,分崩离析,强敌环伺。李唐虽得关中,不过是棋至中盘。”
他伸出手,虚虚一握,仿佛要将那清冷的月光和广阔的夜色都握在掌心。
“长安月明,照我铁衣。”他低声吟道,眼中燃起平静却炽烈的火焰,那是对更宏大舞台的渴望,是对未竟事业的执着,“这下棋局,方兴未艾!”
萧影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望着他坚定的侧影,望着窗外那轮照耀过无数兴衰、如今又照亮他们前路的明月。她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属于这个时代的波澜,在踏入长安的这一刻,才真正进入了最汹涌、最壮阔的篇章。
月光无声,流淌过亭台楼阁,流淌过静谧的庭院,也流淌过这对并肩而立、眺望下的男女身上,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色的战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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