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长安,寒风料峭。位于永兴坊与泸水之间的“玄虎军都督府”,朱漆大门刚刚挂上崭新的匾额,墨迹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未干的微光。门前一对石狮,是新凿的,还带着石粉的痕迹,蹲踞的姿态却已有了几分森然气象。门内,是忙碌穿梭的军士、搬运器械的辅兵,以及神色各异的文吏、工匠。
李晏披着玄色大氅,立于前庭正中的校场高台之上,俯瞰着这片刚刚划归他名下的土地。营房是旧的,原是前隋右骁卫的大营,占地颇广,屋舍连绵,只是年久失修,透着一股破败的草创气息。但位置极佳,北临泸水,有取水之便,西靠永兴坊,与皇城、东市都相隔不远。李渊将此处赐予他,既有酬功之意,也未尝没有几分将其置于眼皮底下的考量。
墨尘揣着手,站在他身侧,花白的须发在寒风中飘动,眼中却是精光闪烁。“主公,此府规制,远超寻常军府。前、症后三进院落,左右跨院,校场、马厩、武库、匠坊一应俱全。唐王手笔,不可谓不大。然,这府中之人,心思却未必齐整。”
“人来了多少?”李晏问道,声音平静。
“按旨意,朝廷拨付的辅兵、工匠、文吏共计八百人,昨日已陆续到位。黑云山旧部,锐士、前锋、弩弓、哨探、轻骑、铁浮屠各营骨干,合计一千二百人,已分批入城,眼下正在整编安置。另有长安、万年两县征发的民夫五百,协助修缮屋舍。”墨尘如数家珍,“此外,兵部、户部、工部都派了人‘协理’,领头的是一位兵部职方司的员外郎,姓郑,荥阳郑氏旁支,还带了两名‘监军’。”
“监军?”李晏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正是。名义上是‘协助都督处理军务,沟通上下’,实则……”墨尘没有下去。
“无妨。既然来了,便是客。”李晏走下高台,“走,去见见这位郑员外郎,还有我们那些新同僚。”
都督府正堂已粗略收拾出来,燃起了炭盆,驱散了些许寒意。堂下,已站了数十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两边。一边是黑熊、雷豹、秦英、秦华、过山风等玄虎军旧将,个个甲胄在身,神色肃穆,带着战场下来的杀伐之气。另一边,则是以一名身着浅绯官袍、面皮白净、三缕短须的中年文官为首,身后跟着几名青绿袍服的佐吏,以及两名身着明光铠、神色倨傲的武官,看甲胄制式,应是十二卫中调拨来的,这便是所谓的“监军”了。更外围,是些低品文吏和匠作头目,神情忐忑。
见李晏与墨尘步入,黑熊等人立刻抱拳:“都督!”声音洪亮整齐,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那郑员外郎也领着身后众人躬身行礼:“下官兵部职方司员外郎郑谦,携众僚属,见过永安县公、都督大人。”礼节周全,挑不出毛病,但语气平淡,透着疏离。
“诸位不必多礼。”李晏径自走到主位坐下,墨尘侍立一侧。“本督初开府事,百端待举,日后还需仰仗诸位同心协力。郑员外郎,兵部可有何章程交代?”
郑谦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呈上:“回都督,此乃兵部勘合的玄虎军都督府员额、粮饷、器械支取章程,及一应文书格式样本,请都督过目。按制,都督府额定兵员五千,一应粮秣甲仗,皆由户部、工部依例拨付。然……”他顿了顿,抬眼飞快地瞥了李晏一下,“兵部有言,玄虎军此前所用诸多军械,如强弩、重甲等,制式与朝廷规制颇有不合,为统一计,后续补充,当以兵部武库所出为准。此外,开府之后新募兵员,需造具名册,详列籍贯、年貌,报兵部与十六卫备案勘合,方为‘经制之师’。”
这话一出,堂下黑熊等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以兵部武库的“制式”军械,替换玄虎军赖以成神的强弩重甲?还要将每一个士卒的底细都报到兵部和十六卫?这分明是要掐住玄虎军的命脉,将这支军队彻底纳入旧有体系,乃至牢牢监控起来。
李晏神色不变,接过文书,随手翻了翻,放在案上。“朝廷规制,自当遵守。然,玄虎军自成军以来,所用军械皆为特制,于战场之上屡建奇功,此乃有目共睹。若骤然更易,恐损战力。此事,本督会行文兵部,详细明。至于兵员名册,自当造报。”他不软不硬地将“军械”之事挡了回去,却应承了“名册”之事,既给了兵部面子,也守住了核心。
郑谦似乎料到如此,也不争辩,只是拱手道:“都督明鉴。”
这时,那两名监军中,身材较高、面有横肉的一人,忽然踏前一步,抱拳道:“末将左监门卫校尉周斌,奉上命,充任都督府监军。敢问都督,府中军纪、操练、巡防等一应军务,何时可让末将等参与合议?也好早日熟悉,上报朝廷。”语气虽称请示,但那“上报朝廷”四字,却咬得略重。
黑熊本就是个火爆脾气,闻言顿时按捺不住,瓮声瓮气道:“军纪操练,自有俺们各营统领!都督用兵如神,还需尔等来指手画脚,上报什么朝廷?”
周斌脸色一沉,斜睨着黑熊:“这位将军此言差矣!监军之设,乃朝廷定制,督察军纪,沟通上下,以防壅蔽。此乃国法军规!将军莫非欲抗命不成?”他身后另一名监军也冷着脸上前一步,手按刀柄。
“放你娘的屁!”黑熊怒目圆睁,“老子跟着都督砍宋老生、降屈突通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跑来摆什么鸟监军的谱!”
“黑熊!”李晏声音不高,却让堂中瞬间一静。他目光扫过黑熊,黑熊虽仍愤愤,却咬牙低头退后一步。李晏这才看向周斌,缓缓道:“周监军,军纪操练,本督自有安排。二位既为监军,职责所在,本督知晓。日后府中一应文书往来,二位可随时调阅。巡防卫戍之事,也可参与。然——”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玄虎军自有一套操典战法,此乃战场厮杀得来,亦是机密。未得本督允准,任何人不得擅观,更不得外泄。此乃军令,违者,是以通敌论处!”
最后八字,带着凛冽的杀意,让周斌二人心中一寒,仿佛被冰冷的刀锋刮过脖颈。他们这才真切感受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县公、都督,并非是那些可以随意拿捏的勋贵子弟,而是真真正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统帅。
“末将……明白。”周斌喉咙发干,勉强应道。
郑谦见状,连忙打圆场:“都督治军严明,下官佩服。今日色不早,下官等先告退,熟悉衙署,明日再来听候差遣。”
李晏点点头:“墨尘先生,代我送送郑员外郎和诸位同僚。黑熊、雷豹、秦英、秦华、过山风留下。”
“是。”墨尘应声,引着郑谦、周斌等人退出正堂。
堂中只剩下玄虎军核心旧部,气氛才为之一松,但众人脸上仍带着怒色。
“都督,这帮鸟人分明是来夺权掣肘的!”雷豹恨声道。
“还有那兵部,想换咱们的弩箭甲胄?做梦!”秦英也冷声道。
李晏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意料之郑我等骤得高位,手握强兵,朝廷若不派人看着,那才是怪事。郑谦是明面上的棋子,周斌二人是钉子,都是探路的。兵部想换军械,是试探,也是想摸清我们的底细。”
“那咱们怎么办?难不成真让他们骑在脖子上拉屎?”黑熊急道。
“自然不是。”李晏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要规矩,咱们就给他们规矩。墨尘先生会制定详细的府衙章程,该报的文书,该走的流程,一样不少。但核心的东西——练兵、军械、战法、财源——必须牢牢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从今日起,府中设内、外两套体系。对外,依朝廷规制。对内,依我玄虎军旧例。冯默的匠作营,苏晚晴的商会往来,萧影的‘影’卫,皆属内系,与这些外人隔绝。”
他看向众人,语气肃然:“诸位兄弟,从踏入这长安城,挂上这都督府匾额起,咱们便不再只是战场搏命的武夫了。这府衙,是咱们的根基,也是战场。在这里,刀剑是规矩,是人心,是权谋。以前的仗,在旷野,在城墙。今后的仗,在这屋檐下,在这案牍间。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场仗,不好打,但必须赢!”
“谨遵都督之命!”众将凛然,轰然应诺。他们从李晏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加凝重的决心。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庭中未扫净的枯叶。崭新的玄虎军都督府,在这帝国心脏的搏动声中,悄然开始了它充满暗流与博弈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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