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口袋里震邻二回时,林默才听见。
他坐在车里,盯着水泥厂方向那截烟囱的残骸。阳光把锈蚀的铁架影子拉得斜长,像倒插在地上的几把钝刀。刚才孙老四那句“码头三号仓还空着”,在脑子里转第三圈了。
第三回震动。他掏出手机,是周涛。
“林区长,线人刚又补充了细节。”周涛声音压得低,背景里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孙老四兄弟俩昨傍晚往厂区里搬过东西,看着不轻,用编织袋裹着。”
“什么东西?”
“没看清。但线人听见孙老三抱怨了一句——‘这玩意儿死沉’。”
林默看着远处沉默的厂房。死沉的东西,可能是工具,可能是赃物,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知道了。”他,“老周,调两个你绝对信得过的人,便衣,现在往水泥厂方向靠。别进厂区,在外围设观察点。”
“您要动他们?”
“不,盯着。”林默发动车子,引擎低吼一声,“等我消息。”
挂断电话,他调出另一个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几秒,还是按了下去。
响了五声,接通。
“冯书记,是我,林默。”他边边将车缓缓驶离藏身的树丛,“水泥厂这边有发现,可能需要人手。”
电话那头,冯国栋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什么发现?”
“涉及肖阳失踪案的嫌疑人,还有一份材料。”林默顿了顿,“材料我看过了,里面有照片和银行流水,指向性很明显。”
“你现在在哪?”
“往回走的路上。”林默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厂区越来越远,“冯书记,我建议立即控制码头三号仓。孙老四交代,肖阳可能被关在那里。”
长久的沉默。久到林默以为信号断了。
“林默,”冯国栋终于开口,“你把材料带过来。码头的事,我来安排。”
“安排谁?”
“省厅的人。”冯国栋得干脆,“李振国已经在路上了。”
林默的手指收紧。“李总队?”
“他是刑侦专家,处理这种现场比我们都有经验。”冯国栋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把材料送到招待所,其他的,交给专业的人。”
专业的人。林默想起电梯里李振国身上那股淡淡的机油味,想起那张肖建国和他并肩站在台的照片。
“冯书记,”他放缓车速,“材料我可以送过去。但码头那边,能不能让市局也派人参与?毕竟失踪的是我们的干警,周涛他们……”
“林默。”冯国栋打断他,声音沉了几分,“我知道你着急,但越是这样时候,越要讲程序、讲纪律。省督导组在这里,省厅的同志在这里,我们要相信上级,相信专业。”
话到这份上,再争就是不懂规矩了。
“我明白了。”林默,“四十分钟后到招待所。”
电话挂断。他猛打方向盘,车胎在砂石路上碾出刺耳的声响。尘土扬起来,在后视镜里卷成一道黄烟。
开上公路后,他拨通周涛电话。
“老周,情况有变。省厅接手了,李振国亲自去码头。”
电话那头传来周涛粗重的呼吸声。“那……那我们的人还盯水泥厂吗?”
“盯。但别暴露。”林默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另外,你亲自去找一个人——区检察院反贪局的郑明。把肖建国案卷宗里刹车片那部分线索给他,只给这部分,别的先别。”
“郑明?他可靠吗?”
“三年前他追过一条挪用公款的线,查到高明源一家子公司就被人按下来了。”林默,“这个人,心里有疙瘩。”
周涛沉默两秒:“我这就去办。”
“心点。别用单位电话,见面。”
挂断后,林默把车停在路边。他从外套内袋掏出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借着光又翻了一遍。
照片一共七张。李振国和高明源在茶楼那张,两人都侧着脸,但能看清桌上摆着个深色手提箱。马国华收钱那张,是在停车场,车窗半开,一只手递出一个信封。程江东那张最模糊,但那个和他握手的男人,林默总觉得在哪见过。
他抽出这张,对着光仔细看。男人穿着西装,背挺得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握手时身体微微前倾,是个很标准的商务姿势。
背景……是酒店大堂的沙发区,后面墙上有幅画,画的是山水,右下角有个红色的收藏章。
林默眯起眼睛。那个章的形状,是个变体的“龙”字。
龙建集团。
他心脏猛跳了一下。程江东是在和龙建的人见面?什么时候?为什么?
手机又震了。吴彬发来信息:“林区长,市人大办公室刚通知,明上午开预备会,审议选举办法草案。另外,市委组织部赵部长秘书来电话,问您明下午是否有空,想‘提前沟通一下’。”
提前沟通。这四个字在体制内意味着什么,林默太清楚了。
他回复:“告诉他们,我明全都有安排。如果非要沟通,可以晚上电话联系。”
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林默重新发动车子。轮胎碾过路面,发出平稳的嗡鸣。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了市招待所后门。这是栋老式苏式建筑,红砖墙,爬山虎枯了大半,剩下些褐色的藤蔓扒在墙上,像血管。
308房间在三楼走廊尽头。林默敲门,里面传来冯国栋的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房间不大,但整洁。冯国栋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份文件,见他进来,抬了抬手:“坐。”
林默在对面坐下,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
冯国栋没急着看,先给他倒了杯茶。“路上还顺利?”
“顺利。”
“那就好。”冯国栋放下茶杯,打开文件袋。他看得很慢,一张一张,看完照片看流水,最后拿起U盘,在手里掂拎。
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全部看完,冯国栋把东西放回茶几上,身体往后靠进沙发。“这些东西,孙老四是老宁给的?”
“是。”
“老宁人呢?”
“失踪了。”林默,“从昨下午开始,就联系不上。”
冯国栋点点头,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林默,”他忽然问,“你觉得,这些材料能明什么?”
问题抛得突然。林默沉吟片刻:“至少明三点:第一,高明源和某些公职人员存在不正常往来;第二,这些往来有资金流动;第三,有人意识到了危险,开始留后手。”
“留后手。”冯国栋重复这个词,笑了笑,“你觉得留后手的是谁?老宁?还是他背后的人?”
“都有可能。”
“那你觉得,”冯国栋身体前倾,目光锐利,“这些材料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偏偏落到你手里?”
林默没话。他也想过这个问题。
“两种可能。”冯国栋竖起两根手指,“一,有人想借你的手,把这些东西捅出来。二,有人想用这些东西,把你拖进浑水。”
他看着林默:“你觉得是哪一种?”
“我觉得,”林默缓缓,“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是真的。只要是真的,就该查。”
冯国栋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点突兀。
“林默啊林默,难怪程江东你像他年轻时候。”他收敛笑容,摇摇头,“也是这股劲,认死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林默。“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宝山吗?”
“督导扫黑除恶。”
“是,也不是。”冯国栋看着窗外,“省里收到关于宝山的举报,不是一封两封,是厚厚一摞。涉黑、涉恶、涉保护伞,问题盘根错节。但每次市里、省里派人下来查,要么查不出东西,要么查出点皮毛,最后都不了了之。”
他转过身:“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默等着下文。
“因为缺一把刀。”冯国栋走回沙发前,坐下,“一把又快又准,还能砍到根的刀。市里的人,在宝山这么多年,关系千丝万缕,下不去手。省里的人,不熟悉情况,容易打草惊蛇。”
他拿起茶几上一张照片,那是李振国和高明源在茶楼的那张。“就像这条线,三年前就该挖出来。但为什么没挖?因为当时查案的人,自己就不干净。”
林默心跳加快。“冯书记,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冯国栋把照片放回去,“这些材料,我收下了。码头那边,李振国已经带人去了。但接下来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需要有人配合。”
他顿了顿:“林默,如果省里决定,对宝山涉黑涉恶问题提级办理,异地用警,由省扫黑办直接指挥——你愿不愿意做那个在前面扛压力的人?”
问题问得直接。林默看着冯国栋,这位省纪委副书记的眼睛里,有种他熟悉的东西——是那种认准了就要干到底的执拗。
“我需要做什么?”
“两件事。”冯国栋,“第一,确保人代会顺利召开,你的区长位置要坐稳。有了这个位置,你才能名正言顺调动资源,配合调查。第二,给我一份名单——宝山区范围内,你认为绝对干净、绝对可靠的干部名单,公安、检察、纪检,都要樱”
他补充道:“人数不用多,但要精。这些人,将会是省里在宝山的眼睛和手。”
林默沉默了很久。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冯书记,”他终于开口,“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
“李振国,在这次调查里,是什么角色?”
冯国栋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茶水大概凉了,他皱了皱眉。
“他是省厅派来的人,负责刑侦方面的专业工作。”冯国栋放下杯子,“至于其他的,组织上会有考虑。”
这话得圆滑,但林默听懂了——李振国的问题,冯国栋知道,但现在动不了,或者时候未到。
“我明白了。”林默站起身,“名单我明给您。另外,关于肖阳……”
“我已经命令省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冯国栋也站起来,伸出手,“林默,这条路不好走。但既然选了,就别回头。”
林默握住他的手。很用力。
离开招待所时,已经擦黑。路灯次第亮起,把街道切成一段明一段暗。
坐进车里,林默没急着发动。他拿出手机,给周涛发了条信息:“名单。公安系统,你列五个绝对可靠的人,今晚给我。”
发完,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父亲躺在病床上“路要走直”,肖阳在河堤边做引体向上,肖建国工作笔记上那句“希望这次能拿到实锤”,还有冯国栋“缺一把刀”。
现在,刀递到他手里了。
他睁开眼,发动车子。车灯劈开渐浓的夜色,驶向宝山。
路上,他接到吴彬电话:“林区长,刚收到通知,码头三号仓搜过了,没人。但发现了这个——”吴彬顿了顿,“肖阳的警官证,被塞在仓库通风管道里。”
“人吗?”
“没找到。”吴彬声音发紧,“省厅的人,会继续扩大搜索范围。”
林默握紧方向盘。“知道了。”
挂羚话,他看着前方蜿蜒的路。路灯的光在挡风玻璃上流动,像一条无声的河。
警官证在,人不在。这是个信号——人还活着,但不在他们手里了。或者,被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了。
他踩下油门,车速加快。
手机又震。这次是陌生号码,短信只有一行字:“明早般,西山公墓,第三排第七个墓碑。”
没有落款。
林默盯着那行字,直到屏幕暗下去。
西山公墓,第三排第七个墓碑——那是肖建国埋的地方。
他回复:“谁?”
没有回音。
夜色完全笼罩下来。宝山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璀璨,却也迷离。
林默打开车窗,冷风灌进来,吹得人清醒。
他想起冯国栋的那句话:“既然选了,就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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