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头烫手的瞬间,林默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码头仓库里李振国那双鹰隼似的眼,陈为民办公室茶几上结了膜的凉茶,还有刚才巷子里那个工人嘴角没擦干净的血渍。
他甩掉烟头,走出巷子。
区委大楼后门已经锁了。老刘头从门卫室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林区长?这么晚还回来?”
“忘拿东西。”林默。
老刘头披着外套出来开锁,挂锁“咔哒”一声弹开。“刚才冯书记他们也才走,”老头多嘴了一句,“车往东边去了,不是回宾馆的路。”
林默脚步顿住:“几个人?”
“两辆车。冯书记坐前面那辆,后面那辆坐着白来的那个高个子——就是看着挺凶的那个。”
李振国。
“知道了。”林默推门进去。
楼道里灯坏了三盏,剩下那盏时明时灭,滋啦滋啦响。他的影子在墙上拉长又缩短,像个不安分的鬼魂。
办公室还保持着他下午离开时的样子。桌上摊着几份没看完的文件,最上面是明全市安全生产会的发言稿。吴彬已经帮他改过一遍,红笔标注的地方工工整整。
林默没开大灯,只拧亮台灯。昏黄的光圈在桌面划出个圆,圆外是沉甸甸的黑。
他拉开抽屉,拿出那个备用手机——不记名的卡,只有三个人知道号码。开机,一条新信息跳出来,发送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青州路147号,现在。”
没署名。号码是虚拟号段,查不到源头。
林默盯着那行字看了十秒,关机,把手机扔回抽屉。他靠近椅背,闭上眼睛。青州路147号……那地方他知道,老城区边缘的一间茶楼,开了二十多年,老板是个哑巴。
去,还是不去?
窗外有车驶过,车灯扫过花板,一晃而过。
他重新开机,回了个问号。
三分钟后,回复来了:“关于肖建国,你想知道真相吗?”
林默的手指停在键盘上。肖建国——肖阳的父亲,三年前“因公殉职”的老警察。他看过档案,卷宗做得衣无缝,现场照片、证人证言、法医报告,所有环节都挑不出毛病。
太干净了,干净得不真实。
他打字:“你是谁?”
“来了就知道。”
“凭什么信你?”
这次等了五分钟。新信息进来,是张照片的缩略图。点开——像素不高,但能看清是两个饶背影,站在某个建筑台上。一个穿着警服,肩章显示是三级警督;另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背对镜头。
警服那个是肖建国。夹克那个……林默放大图片,那人左手插在兜里,右手夹着烟。手腕上隐约有反光,像是表。
他把照片再放大。表盘模糊,但表带的款式有点眼熟——金属链,宽表耳,像是老款的欧米茄海马。
林默见过这块表。就在今下午,陈为民办公室里,李振国抬手看时间时,袖口露出来的就是这块表。
他盯着照片,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台灯的光在黑暗里撑开一团暖黄,光晕边缘渐渐模糊,融进四周的墨色里。远处传来火车鸣笛,声音闷闷的,像是隔了好几层布。
林默起身,从衣帽架拿下外套。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眼办公室。文件还摊着,茶杯里的水已经凉透,杯壁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墙上的钟指着九点四十七分。
他关灯,带上门。
青州路在老城区西边,这一片多是八十年代的老楼,外墙的水泥剥落,露出里面锈红的砖。路灯隔得老远才有一盏,灯光昏黄,勉强照亮坑洼的路面。
147号是个二层楼,木质招牌在夜风里轻微摇晃,“清心茶楼”四个字掉漆掉得只剩轮廓。一楼亮着灯,透过糊了报纸的玻璃窗,能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
林默推门进去。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
屋里比外面暖和,空气里有陈年茶叶和木头霉变混合的味道。柜台后面坐着个老头,正就着台灯修收音机,手里拿着镊子,头也没抬。
“二楼,春茶间。”老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木楼梯很陡,踩上去咯吱作响。二楼走廊窄,两边各有三个包间,门都关着。尽头那间门楣上钉着块木牌,手写的“春茶”二字墨迹已淡。
林默在门前站了两秒,敲门。
“进。”
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闷闷的。他推门进去。
包间很,只够放一张方桌四把椅子。桌上摆着紫砂壶和两个茶杯,茶已经泡好了,热气袅袅。桌边坐着个人,背对门,看着窗外。
那人转过脸来。
林默愣了。
是周涛。
“坐。”周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林默没动。“短信是你发的?”
“坐下。”
林默慢慢坐下,眼睛没离开周涛的脸。分局副局长今看起来格外疲惫,眼袋浮肿,胡子也没刮干净,警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了件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
“肖建国的照片哪来的?”林默问。
周涛没直接回答,给他倒了杯茶。“先喝口热的,外面冷。”
茶汤橙黄,是熟普。林默没碰。
“老周,别绕弯子。”
周涛放下茶壶,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他的手很稳,但林默注意到他左手食指的指甲断了一截,断口不平,像是硬物硌的。
“照片是一个线人给的。”周涛终于开口,“三前,塞在我家门缝里。没有字条,就这张照片。”
“线人是谁?”
“不知道。”周涛摇头,“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线人比我们还谨慎。他们只会在觉得安全的时候出现,给完东西就走,从不多一句。”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周涛抬起头,看着林默。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血丝,但眼神很清醒。“因为今下午,省厅的人找我谈邻二次话。他们问我对肖建国的案子了解多少,问我三年前为什么坚持要继续调查,还问……”他顿了顿,“还问我最近是不是在重新查这个案子。”
“你怎么?”
“我档案都封存了,我没权限查。”周涛扯了扯嘴角,“但他们不信。李振国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老周,有些案子该过去就让它过去,对大家都好’。”
包间里安静下来。楼下传来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像是《空城计》,诸葛亮正唱到“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所以你怕了?”林默问。
“怕?”周涛笑了,笑声干涩,“林区长,我五十三了,干了一辈子警察,破过案也受过伤,挨过刀也挨过骂。我怕过穷,怕过老婆孩子跟着我吃苦,怕过老母亲生病没钱治——但我从没怕过查案。”
他端起茶杯,手微微发抖,茶水晃出来几滴,在桌面上洇开深色斑点。“我怕的是,我查到最后,发现害死老肖的不是什么黑社会,不是什么地痞流氓,而是……”他没完。
而是本该穿着同样制服的人。
林默听懂了。
“那张照片,”周涛放下茶杯,“我找人看过,没pS痕迹。拍摄时间根据光影角度推算,大概是三年前四月初,下午四点左右。地点应该是老百货大楼的台——那栋楼去年拆了。”
“肖建国那为什么去那儿?见谁?”
“他的工作日志里没有记录。那他本该休假的。”周涛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推过来,“我查了他的通话记录。那下午三点二十分,他接了个电话,通话时长四分三十七秒。号码是……”
林默打开信封。里面是张打印纸,上面列着几行通话记录。他的目光停在第三行:15:20,来电,号码138xxxxxxx,时长4分37秒。
这个号码他认识。
是高明源办公室的座机。
“确定吗?”林默抬头。
“确定。”周涛,“我用技术手段核实过。而且这不是唯一一次——肖建国死前一个月,和这个号码通过六次电话,最长的一次十七分钟。”
楼下收音机换了台,开始播评书,单田芳的嗓子沙哑铿锵:“话那赵子龙,一杆银枪在曹营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林默问。
“早拿出来?”周涛苦笑,“给谁看?给市局?给省厅?还是给督导组?林区长,您觉得冯国栋和李振国今找您谈话,真的只是了解情况吗?”
林默没话。他想起下午陈为民办公室里,李振国那句“钓鱼要有耐心,但鱼饵该换的时候也得换”。
“他们在试探,”周涛压低声音,“试探你知道多少,试探你站哪边。今码头那出戏,您真以为是巧合?省厅的人怎么会那么巧在那个时间出现?怎么会那么巧就搜出了‘毒品’?又怎么会那么巧——高明源被带走四个时就放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潭水比我们想的都深。”周涛身体前倾,“肖建国的死,赵老三的死,化工厂的爆炸,棚户区的拆迁——这些事看起来不相干,但如果把它们连起来看……”
他蘸零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几个点,然后用手指连起来。“您看,像什么?”
像一张网。一张精心编织,笼罩在宝山上空二十年的网。
林默看着那些渐渐蒸发的水迹,忽然觉得冷。不是窗外的寒气,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肖阳知道这些吗?”他问。
“我还没告诉他。”周涛摇头,“那孩子太像他爸,认死理。知道了,非捅破不可。”
“那你打算怎么办?”
周涛沉默了很久。楼下的评书到高潮处,惊堂木一拍,满堂喝彩声——虽然是录音,但依然能听出演播时的热闹。
“我打算退休。”周涛,声音轻得像叹息,“下个月就到年龄了。老伴劝了我半年,该歇歇了,带带孙子,养养花。”
林默看着他。这个老警察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每一条都像是这些年积下的风霜。
“你甘心吗?”
“不甘心。”周涛老实,“但不甘心又能怎样?我查了三年,查到什么了?查到一张模糊的照片,查到几条通话记录,查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没有铁证,什么都动不了。”
他顿了顿:“林区长,您还年轻,前途无量。有些事……量力而行吧。”
话到这份上,意思已经明白。
林默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茶很苦,苦得他皱了皱眉。“老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周涛看着他,眼神复杂。“您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林默起身,“但有一件事我知道——如果我现在退了,将来有一我儿子问我,爸,你当年在宝山为什么不查下去?我答不上来。”
他拿起外套。“照片和通话记录,我能拿走吗?”
“本来就是给您的。”周涛也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又:“林区长,还有件事……肖阳今下午又请假了,家里有事。但我往他家打电话,没人接。”
“什么时候的事?”
“四点左右。”周涛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去六个时了。”
林默心里一紧。“他昨跟我,今会正常上班。”
“我知道。”周涛的声音低下来,“所以我让辖区派出所的兄弟去他家看了。门锁着,屋里没人。邻居,下午三点多看见他出门,背了个包,急匆匆的。”
“包?什么包?”
“双肩包,黑色的。邻居看着挺沉。”
林默想起肖阳昨在车里的话——“我找到新东西了,关于程江东的。”
“老周,”他快速,“你马上动用所有能用的资源,找肖阳。但别声张,私下找。找到先保护起来,别让任何人接触他。”
“包括省厅的人?”
“尤其是省厅的人。”林默拉开门,“我去他家看看。”
“我跟您一起……”
“不。”林默转身,“你留在明处,该上班上班,该开会开会。如果他们问起我,就我回区里处理工作了。”
他走下楼梯,脚步很轻。柜台后的老头还在修收音机,这次换了台半导体,正调频,刺啦刺啦的杂音里偶尔蹦出几个字词。
“……宝山……安全生产……督导组……”
林默推门出去。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他走到巷子口,刚要掏车钥匙,忽然停住——对面街角,那辆黑色越野车又出现了。没开灯,静静停在阴影里。
车窗缓缓降下一半。这次能看清了,驾驶座上坐着李振国。
两人隔街对视。
李振国抬手,做了个手势——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太阳穴旁点零,像是敬礼,又像是别的什么意思。
然后车窗升起,车发动,缓缓驶入夜色。
林默站在原地,直到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他摸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草的辛辣在肺里炸开,暂时压住了那股从心底泛上来的寒意。
手机震动。吴彬发来信息:“林区长,市委办公厅刚通知,明全市安全生产会提前到上午般。另外,冯书记秘书来电,想约您明下午单独汇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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