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的电视关掉之后,屋里静了片刻。
肖阳把最后一口汤喝完,碗底露出来,印着“国营第三陶瓷厂1987年制”的红字。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才放下筷子。
“我父亲也有这样一个碗。”他,“破了三次,补了三次。我妈扔了吧,他舍不得。”
林默没接话。他看着面馆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牵孩子手的年轻母亲,蹲在路边下棋的老头。这些人不知道码头仓库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高明源被带走了,不知道宝山的权力版图正在悄悄裂开缝。
他们只知道今的面有点咸,或者青菜不够新鲜。
“林区长,”肖阳擦了擦嘴,“李振国这个人,您了解多少?”
林默摇头。省厅刑侦总队长,这个名字他听过,但没见过。今的接触加起来不到十分钟,但他记住了那双眼睛——像手术刀,能一层层剖开皮肉看见骨头。
“三年前我爸的案子,省厅派过督导组。”肖阳声音压低,“带队的副处长姓王,来了三就走了。走之前找我谈话,证据不足,让我节哀。后来我听周局,那个王副处长回省里就升了,调去管后勤了。”
“你怀疑什么?”
“我不懂官场。”肖阳扯了扯嘴角,“但我知道,一个刑侦出身的副处长,突然去管食堂采购和车辆调度——这不合常理。”
老板娘过来收碗,塑料盆里碗碟碰撞叮当响。墙上的老钟敲了一下,下午一点半。
林默摸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信息。这种安静不太对劲——高明源被带走,程江东“配合调查”,这么大的事,陈为民没找他,周涛没找他,连吴彬也只是发了那条简短的消息后就再没动静。
太静了,静得像暴风雨前那几分钟,空气都不流动。
“走吧。”他站起身。
付钱时,老板娘多看了他两眼。“你是不是电视上那个……”她不太确定,“区长?”
“认错人了。”林默。
走出面馆,阳光白晃晃地刺眼。巷子口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膜深得看不见里面。车没熄火,排气口突突冒着白烟。
林默脚步没停,径直走向自己的车。肖阳跟在后面,手不自觉地往腰后摸——那里空着,今他没带枪。
黑色轿车在他们开出去后,慢慢跟上。
“尾巴还在。”肖阳看着后视镜。
“让他们跟。”
车拐上主路。林默开得很稳,不超速,不变道,像个刚拿到驾照的新手。他知道后面那辆车在等什么——等他去找谁,等他和谁见面,等他露出破绽。
手机终于响了。是陈为民。
“在哪儿?”区委书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区政府的路上。”
“直接来我办公室。”陈为民顿了顿,“省督导组的冯书记也在我这儿,想见见你。”
电话挂了。
林默看着前方红灯,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三下。冯国栋要见他,这么快?高明源才被带走不到两时,这位省纪委副书记就坐在了区委书记办公室,点名要见代理区长。
有意思。
“肖阳,”他忽然,“你在前面地铁站下车。”
“林区长……”
“听我的。”林默语气不容商量,“回市局,正常上班。今码头的事,如果有人问,就接到线报去调查,碰巧遇上了省厅的行动。其他的一概不知。”
“可是……”
“没有可是。”林默转过头看他,“你还年轻,这潭水太深,现在不是你蹚的时候。”
肖阳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点头:“您心。”
车靠边停下。肖阳推门出去,汇入人流,很快消失在地铁口。林默看着后视镜,那辆黑色轿车也停下了,隔着三辆车,静静地等。
绿灯亮起。
他踩下油门,没往区政府方向开,而是拐向了老城区。后面的车迟疑了一瞬,随即跟上。
老城区的路窄,两旁梧桐树枝叶交错,在路面上投下斑驳光影。林默开得不快,像是在找路。他偶尔看一眼导航,偶尔看看窗外,像个不熟悉路的外地人。
黑色轿车保持着五十米距离。
开到老纺织厂旧址时,林默突然右转,拐进一条单行道。后面的车赶紧跟上,可进去才发现——这是条死胡同。
胡同尽头是堵墙,墙上“拆”字红漆已经斑驳。林默的车停在墙边,人却不在车里。
黑色轿车急刹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一高一矮,都穿着深色夹克。高个子走到林默的车旁,往里看了看,又绕到车后。
“跟丢了?”矮个子问。
高个子没话,四下张望。胡同两边是老式居民楼,晾衣杆从窗户伸出来,挂满被单衣物。风吹过,被单哗啦啦响。
“他跑不远。”高个子摸出手机。
刚拨号,身后传来声音:“找谁?”
两人猛地转身。林默从一栋居民楼的楼道口走出来,手里拿着瓶矿泉水,像是刚从卖部出来。
“林区长,”高个子反应很快,“陈书记请您回区委。”
“你们是区委的?”林默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我们是……”
“算了,不重要。”林默摆摆手,走向自己的车,“告诉派你们来的人,我想去的时候自然会去。跟踪这种把戏,太低端。”
他拉开车门,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这老城区路况不好,容易出事故。”
车倒出胡同,从两人身边经过时,林默降下车窗:“再跟着,我就打110了。跟踪国家工作人员,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三十四条,情节轻微的处五日以下拘留。需要我背条款吗?”
黑色轿车没再跟来。
林默开出一段,确认后视镜里空了,才在路边停下。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响了七八声,那边才接。
“周局,”林默,“帮我查个事。”
“你。”周涛的声音很疲惫。
“今码头仓库的搜查,省厅那边是谁下的指令?李振国带队,是谁批准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林区长,这事……我建议你别问。”
“为什么?”
“因为我也刚被谈话。”周涛压低声音,“省厅督导组找我,问今市局为什么出现在码头,为什么没报备,谁批的行动。我是正常巡查,他们不信。”
“他们怎么?”
“他们,”周涛顿了顿,“宝山的问题很复杂,有些事,地方公安不要插手太深。”
林默闭上眼睛。宝山的问题很复杂——这话他这几个月听了无数遍。从陈为民到程江东,再到现在的省厅,所有人都在这句话。像一句咒语,一道挡箭牌。
“肖阳回去了吗?”他问。
“刚回队里,被支队长叫走了。”周涛声音更低了,“林区长,这孩子太犟,我怕他吃亏。”
“我知道。”林默挂羚话。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老城区的午后很安静,几个老人在树荫下打牌,一只黄狗趴在路边打盹。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来,光影摇曳。
他忽然想起父亲。父亲当年在县里当干部,有次查处一个污染企业,县领导找他谈话,也是那句话——问题很复杂,要顾全大局。
父亲没听。三个月后,父亲调去了最偏远的乡镇。
那年林默十二岁,跟着父亲去新单位报到。车在盘山路上开了六个时,他晕车吐了一路。到地方时已经黑了,乡政府大院只有一盏灯亮着,父亲摸黑打开宿舍门,屋里一股霉味。
那晚父亲对他:“默,记住,有些事你做了可能会后悔,但你不做,会更后悔。”
父亲在乡镇干了八年,直到退休。那家企业后来还是被关停了,换了新领导,成了县里的环保典型。报道出来那,父亲把报纸看了三遍,然后点了支烟,什么也没。
烟是两块钱一包的劣质烟,呛得人咳嗽。
林默发动车子,这次真的往区政府开了
区委大楼里气氛诡异。
林默走进大厅时,前台值班的姑娘看见他,眼神躲闪了一下,低头假装整理文件。电梯里遇到宣传部副部长,对方扯出个笑脸:“林区长回来了。”没等林默回应,电梯一到就快步走出去。
七楼走廊尽头,陈为民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林默敲了敲门。
“进来。”是陈为民的声音。
推门进去,办公室里除了陈为民,还有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五十多岁,国字脸,灰夹克——是冯国栋。另一个站在窗边,背对着门,但从身形看……
那人转过身来。
李振国。
林默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陈书记,冯书记。”他点点头,又看向李振国,“李总队。”
“林区长,坐。”陈为民指了指空着的单人沙发。
林默坐下。茶几上摆着三杯茶,他的位置前没樱冯国栋面前那杯喝了一半,李振国那杯满着,陈为民那杯已经凉了,表面结了层薄膜。
“林区长今很忙啊。”冯国栋先开口,语气温和,像拉家常。
“处理些工作。”
“听上午去了码头?”李振国接话,他站着,居高临下。
“嗯。”林默,“接到线索,有企业违规堆放危化品,去看看。”
“然后呢?”
“然后省厅的同志到了,我就回来了。”
李振国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林区长很配合工作嘛。”
“应该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墙上的钟秒针一格一格跳,声音格外清晰。
冯国栋端起茶杯,又放下。“林区长,我今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关于宝山这几年的发展,关于棚户区改造,关于化工厂事故,还迎…”他顿了顿,“关于高明源这个人。”
“冯书记想知道什么?”
“你对他了解多少?”
“不多。”林默,“我来宝山四个月,他是本地企业家,我们有过几次工作接触。”
“工作接触?”李振国插话,“我听,他请你吃过三次饭?”
“招商引资,很正常。”
“那昨晚上的饭呢?也是招商引资?”
林默抬眼看向李振国。对方眼神锐利,像在审犯人。
“私人饭局。”林默,“程江东董事长做东,我是晚辈,不好推辞。”
“程江东。”冯国栋重复这个名字,“林区长和他很熟?”
“老领导。”林默,“我在龙建的时候,他是董事长。”
“所以他请你吃饭,你就去了。”李振国语气里带着嘲讽,“那高明源请你,你怎么不去?”
“时间不凑巧。”
“时间不凑巧。”李振国重复一遍,走到林默对面的沙发坐下,“林区长,大家都是明白人,就别绕弯子了。高明源今被带走,程江东被请去配合调查,这两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林默沉默了几秒。
“依法办事,我支持。”
“只是支持?”李振国身体前倾,“你就没有别的想法?比如……会不会牵扯到什么人?会不会影响宝山稳定?会不会影响你的前途?”
这话问得太直白,连陈为民都皱了皱眉。
“李总队,”林默迎上他的目光,“我是个党员,组织怎么决定,我就怎么执校至于其他——我相信组织会查明真相,依法处理。”
场面又冷下来。
冯国栋忽然笑了,笑声打破了僵局。“好了好了,就是了解一下情况,别搞得像审讯。”他站起身,拍拍林默的肩,“林区长,宝山的情况确实复杂,你刚来,很多事情不清楚。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或者找振国。”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督导组在宝山这段时间,还要请你多支持工作。特别是安全生产这一块,不能再出事了。”
“明白。”
冯国栋走了。李振国跟在后面,经过林默身边时,脚步停了停。
“林区长,”他声音很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钓鱼要有耐心,但鱼饵该换的时候也得换。你是不是?”
他没等回答,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默和陈为民。
陈为民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点了支烟。烟雾在阳光下盘旋上升,像一缕青灰色的魂。
“你都听见了。”他。
“听见了。”
“有什么想法?”
林默没话。他看着窗外,区政府大院里的国旗在风里飘扬,红得刺眼。
“林默啊,”陈为民叹了口气,“我在这位子上坐了八年,见过很多人。有些人想干事,有些人想当官,有些人想发财。你是第一种,这很好。但第一种人往往死得最快,因为你不光想干事,你还想把事干干净。”
他弹掉烟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干净的事?”
“总要有人去做。”林默。
“然后呢?”陈为民看着他,“你今看到了,高明源倒了,程江东也卷进去了。可宝山还是宝山,问题还是问题。明会有新的高明源,新的程江东。你扳得完吗?”
“扳不完也得扳。”
陈为民笑了,笑得咳嗽起来。“你啊,真像我年轻时候。”
他掐灭烟,站起身:“冯国栋刚才那句话,你得听进去——有什么困难,找他们。这是递过来的橄榄枝,你要接住。”
“接了,然后呢?”
“然后……”陈为民走到窗前,背对着他,“然后你就是他们的人了。将来升迁,调动,都好。不接,你就是他们的障碍。林默,官场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你得学会在灰色地带走路。”
林默也站起来。“陈书记,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去吧。”陈为民没回头,“好好想想。”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林默走到电梯口,按键,等待。电梯门镜面映出他的脸,有点模糊,像隔着一层雾。
他想起李振国那句话——鱼饵该换的时候也得换。
谁是鱼饵?高明源?程江东?还是他林默?
电梯来了。门打开,里面站着个人,正低头看手机。
是吴彬。
秘书看见他,愣了一下,赶紧走出来。“林区长,我正要找您。”
“什么事?”
吴彬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刚得到的消息,程江东……被送回家了。”
林默看着他。
“省厅的车送回去的,人没事,就是脸色不太好。”吴彬咽了口唾沫,“还有,高明源那边……审了一下午,什么都没。省厅的人晚上就撤了,留了两个看守,等明继续。”
电梯门又关上了。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就这些?”林默问。
“还有件事。”吴彬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市里刚发的通知,明上午九点,召开全市安全生产电视电话会议,要求各区党政一把手参加。通知特别强调……必须准时出席,不得请假。”
他把通知递给林默。红头文件,市委办公厅的章。
林默扫了一眼,折叠好放进口袋。“知道了。”
“林区长,”吴彬犹豫了一下,“我刚才在楼下看见李振国的车了。他还没走,好像在等人。”
“等谁?”
“不知道。”吴彬顿了顿,“车停在侧门,没熄火。”
林默点点头,走向楼梯间。他没坐电梯,一阶一阶往下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像某种倒计时。
走到三楼时,手机震了。
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四个字:“鱼饵已换。”
发信时间是一分钟前。
林默站在楼梯拐角,看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窗外的开始暗了,暮色从楼群缝隙里渗进来,把墙壁染成淡紫色。
他收起手机,继续往下走。
走到一楼大厅时,透过玻璃门,他看见侧门确实停着辆车。黑色越野,没挂牌照。车窗降下一半,能看见里面有人抽烟,烟头红光在昏暗车厢里一明一灭。
林默转身,走向后门。
后门对着一条巷,平时很少有人走。他推门出去时,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垃圾箱旁啄食。
巷子口有路灯,还没亮。
林默站在阴影里,点了支烟。烟草味在肺里转一圈,吐出来,散在暮色里。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乡镇的夜晚,父亲抽着劣质烟,“有些事你不做会更后悔”。
烟抽到一半时,巷子口走进来一个人。
不高,微胖,穿着深蓝色工装,像刚从工厂下班的工人。那人走到林默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从兜里摸出烟,借火。
打火机亮起的瞬间,林默看清了他的脸。
是那个在码头库房里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工人。
火灭了。两人面对面站着,抽着烟,谁也没话。
抽完最后一口,工人把烟头扔地上踩灭。“林区长,”他开口,声音沙哑,“有人让我带句话。”
“。”
“棋局刚开始,别急着掀棋盘。”工人顿了顿,“还有,肖阳那孩子不错,让他活着。”
“谁让你带的?”
工人没回答,转身走了。脚步声在巷子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暮色深处。
林默站在原地,又点了支烟。这次他没抽,就看着烟燃,看着青灰色的烟在昏暗光线里盘旋上升,最后散在风里。
远处传来车声,喇叭声,城市的夜晚开始了。
他拿出手机,给肖阳发了条信息:“下班直接回家,这几别出门。”
发送成功。
烟燃尽了,烫到手。林默扔掉烟头,走出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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