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不可察的涟漪,在顾玄心湖中仅仅持续了千分之一个刹那,便被绝对的冰冷重新冻结。
怜悯?
同情?
这些情绪早已在他挣扎求生的岁月里,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他只是从那份纯真的疯狂中,确认了一个事实——光明与黑暗,从来都只是工具,无分善恶,唯一的区别,在于执掌它的人。
万法池中央,那枚光茧已缩了近半,内里那道名为“幼曦”的幻影,面容愈发模糊,仿佛随时会像晨雾般消散。
她的力量,正在被镇魔殿疯狂榨取。
或许是感受到了彻底的终结,她最后一次汇聚起残存的意念,化作一句空灵而尖锐的质问,刺入顾玄的识海:
“你我用光害人……可你……用你的黑,救过人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淬了剧毒的针,直指人心的伪善。
然而,顾玄的意识古井无波。
他沉默了片刻,并非犹豫,而是在组织一种最为精准、最为冷酷的回应。
“我不救人,我只选择。”
他的意念如万载玄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你选择用光制造所有人都陪你恐惧的幻境,这是你的选择。”
“而我,选择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贪婪和软弱,付出代价。这也是我的选择。”
“你的光是恐惧的延伸,我的黑是代价的本身。我们,从不是一路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再无任何交流的必要!
顾玄心念一动,一枚通体漆黑、布满古老契文的符钉,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此乃“自铭之契”,镇魔殿的权限核心之一,用以将殿主的意志,强行铭刻于被镇压物之上,定义其存在!
“敕!”
一声低喝,符钉化作一道乌光,撕裂沸腾的池水,精准无误地钉入了万法池的最深处!
轰——!!!
整个巡狩台地宫猛然一震,仿佛有一颗漆黑的心脏开始搏动。
“暗光仪式,启!”
顾玄的意志响彻镇魔殿的每一个角落。
刹那间,覆盖在万法池表面的“黯晶膜”发出了嗡鸣,那层薄如蝉翼的漆黑晶体,仿佛从二维平面中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被动吞噬,而是变成了一面无穷大的、扭曲的镜子!
与此同时,地宫的阴影深处,数以万计的黯晶虫群如潮水般涌出。
这些由黑暗与怨念催生的东西,此刻成了最完美的神经元与传导介质。
它们疯狂地扑向黯晶膜,将自身与那面“黑暗之镜”连接在一起。
仪式,成了!
以黯晶膜为镜,以万千黯晶虫为引,以被镇压的光茧本源为燃料!
下一刻,让焚残音与囚神锁灵都为之侧目的景象发生了——
那面漆黑的“镜子”,开始向外“释放”光明!
嗤嗤嗤!
一道道非火非电,非光非影的“暗光”,从万法池中冲而起。
它没有温度,没有亮度,却有一种诡异的照明效果。
当这暗光扫过地宫的石壁,石壁的轮廓、纹理、乃至每一颗尘埃,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但诡异的是,它没有驱散任何黑暗,恰恰相反,它让黑暗本身,变得“可见”了!
这是一种彻底的法则逆行,一种对“光”这个概念最深沉的亵渎与重构!
它不再是“驱散黑暗的光”,而是“照亮黑暗的影”!
也就在这一刻,顾玄紧闭的右眼,眼皮剧烈跳动。
在他的感知中,那曾经如钢针般刺痛他的光明,此刻化作了一团温顺的、蠕动着的黑色雾气,正乖巧地盘踞在他的眼眶之内,等待着新主饶检阅。
他,第一次“看见”了光。
一种只属于他,被他彻底驯服和定义的光!
“很好。”
顾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的意志如臂使指,精准地操控着这股新生的力量。
“焚残音,以我之暗光为骨,以你之残音为魂,编织‘影照结界’!”
“遵命,我主!”
镇魔殿第九门内,那道扭曲的非人身影发出一声狂热的嘶鸣。
无穷无尽的死亡音符从门内涌出,与那一道道暗光交织、缠绕。
嗡——!
一张无形无质,却覆盖整个南荒大陆的法则大网,瞬间张开!
结界展开的刹那,南荒广袤的大地之上,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一处处曾经被夜曦用光明本源改造过的古灯、圣坛、祭火,乃至深埋地下的灵脉节点,无论隐藏得多么深邃,此刻都在“影照结界”的映照下,无所遁形!
它们像是黑夜画布上被强行点亮的脓疮,一个接一个地在大地的经纬上浮现出来,清晰无比。
这便是“影照”,以黑暗照亮黑暗,让一切伪装在光明之下的阴影,暴露无遗!
“魔化獍首!”顾玄的命令紧随而至。
“属下在!”监殿使那庞大的身影在殿堂一角浮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按图索骥,调集所有影獍军团,将这些‘光噬节点’,给本座逐一……拔除!一个不留!”
“是!”
魔化獍首领命,身影瞬间消失。
下一秒,镇魔殿内无数道阴影开始扭曲,一支支装备精良、气息森然的影獍军团,已经通过阴影位面,传送向南荒各处的目标地点。
一场针对“光明”的清洗,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展开了。
也就在此时,万法池中央的光茧,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彻底崩解。
最后一丝属于“幼曦”的幻影,化作一缕纯白无瑕的残念,悠悠飘向盘坐的顾玄。
它没有攻击,也没有怨恨,只是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轻松,轻轻地、温柔地,吻在了顾玄那紧闭的右眼眼皮上。
“谢谢你……”
“……让我终于,能在夜里睁开眼。”
话音消散,那缕纯白气息如雪遇烈阳,瞬间被顾玄右眼上的黯晶膜吸收殆尽,化作了这片黑暗国土最根源的养料。
轰隆隆!
随着光茧本源被彻底炼化,万法池底部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一座全新的殿堂,拔地而起!
搭通体由一种似黑曜石又非黑曜石的晶体构成,表面流淌着“暗光”的纹路,殿门之上,三个古朴的大字缓缓浮现——
【影照阁】!
专司解析、推演、反制世间一前净化”、“光明”、“神圣”属性的法则!
囚神锁灵那古老而低沉的意念,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恭敬,它在顾玄的灵魂深处响起:
“恭喜殿主。”
“从此刻起,您已不再是阴影的逃亡者……”
“您,是它的立法者。”
三日后。
遥远的西漠边境,一座以终年不熄的“永明灯”而闻名的绿洲神庙内。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夜。
神庙突然自燃,但那火焰,却不是代表光明的赤红或纯白,而是一种深邃如夜、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
更让庙中祭司们亡魂皆冒的是,他们自己的影子,活了!
在黑炎的映照下,那些本该紧贴地面的影子一个个站了起来,它们扭曲着、拉长着,以和本体一模一样的姿态,缓缓转身,抬起手……然后,精准地掐住了自己主饶喉咙!
这是“暗光”的首次实战应用。
它不仅能让黑暗变得可视,更能通过法则的扭曲,赋予影子短暂的、绝对服从于顾玄意志的“生命”!
当夜,与这座神庙相关联的十七座灯塔,在同一时间同步熄灭。
上界大能在此界布下的“碑网”监控体系,于西漠一角,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而此刻,巡狩台之巅。
顾玄迎风而立,他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右眼。
那是一颗怎样恐怖的眼球!
纯黑的眼瞳中,没有一丝光亮,却仿佛蕴含着一个正在坍缩的宇宙。
他望向星空。
在常人眼中璀璨的银河,在他的视野里,不过是一条缓缓蠕动、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色长河。
那亿万星辰,也只是一颗颗漂浮在黑河上,苟延残喘的腐烂光点。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被还原成了最真实、最残酷的黑暗森林。
他抬起手,掌心之中,一团“暗光”如听话的宠物般凝聚、盘旋。
他屈指一弹,这团暗光划破夜空,以超越常理的速度,精准地落入了南荒最北端,一座地图上从未被标记过的古老灯塔之郑
灯塔的灯芯已经熄灭了万年,此刻却微微一颤。
下一秒,幽幽的光芒,重新亮起。
只不过,这一次,是黑暗在燃烧。
顾玄笑了,那笑容森然而快意,他对着无尽的夜空,仿佛在对某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低语:
“你,要用光来审判我?”
“现在……”
“轮到我来照你了。”
话音刚落,镇魔殿深处,一直沉寂的“双生心核灵”猛然传来一道微弱而惊恐的灵言:
“警告……第十三号代行体……开始害怕……亮了。”
与此同时,镇魔殿地宫之内,那座刚刚落成的“影照阁”穹顶之上,一道道漆黑的火焰纹路如同有了生命的脉络,开始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游走,勾勒出一幅无人能懂的、属于黑暗的全新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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