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边境,一座早已辨不出所供神只的荒庙之内,夜曦蜷缩在蛛网密布的角落。
她身上那件曾经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袍,此刻已化作褴褛的破旧斗篷,昔日俯瞰众生的神女风采荡然无存。
她冰冷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枚刻影但我怕了”的玉佩,玉石的寒意仿佛也无法压下她心底的颤栗。
庙外,寒风呼啸,夹杂着远处残存村庄里传来的、惊恐又压抑的呼喊。
“焚种来了!是焚种的气息!”
“快闭眼!捂住心神,别被那东西烧了魂!”
一声声呼喊,如同一根根滚烫的钢针,扎进夜曦的识海。
她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喃喃自语:“我用了三百年,想让他们在安宁的梦里,躲过这世间的苦难……他只用了七,就把‘醒来’,变成了比沉睡更可怕的诅咒。”
她以为自己带给世饶是庇护,是温柔的港湾。
可顾玄却用最血腥的方式告诉她,那不过是温水煮青蛙的屠宰场。
他点燃的这把火,非但烧毁了她的羊圈,更把每一只羊都变成了畏惧火焰的惊弓之鸟。
就在她陷入无尽的自嘲与悔恨时,一阵极轻微的、金属摩擦沙砾的“沙沙”声,在庙内响起。
夜曦猛然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一枚破碎的铁环,不知何时已悬浮在离地三尺的半空中,正绕着一个无形的轴心,缓缓旋转。
那是哑环遗留在镇魔殿的信物!
铁环上残存的灵性被簇的气息引动,一缕微弱到近乎透明的虚影从中艰难地浮现出来,那是一个半人半蟾的娇女子轮廓——正是早已陨落的月华守者·玉蟾儿的残念。
“姐姐……”玉蟾儿的虚影望着夜曦,声音飘渺如烟,“你……错了……”
夜曦身体一僵。
“真正的慈悲,不是让他们睡,”虚影的声音带着一丝跨越生死的悲悯,“也不是……逼他们醒……”
“而是……给他们……选择的权利……”
话音未落,那枚铁环上的最后一丝灵光彻底黯淡,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碎成了数片。
玉蟾儿的残念,就此烟消云散。
选择的权利?
夜曦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最后一丝神采也黯淡下去。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大荒,选择,是只有站在食物链顶赌强者,才配拥有的奢侈品。
而她,已经不是了。
与此同时,南荒中央,月隐谷废墟之上,一座通体由黑曜石与魔焰骸晶构筑的“焚轨高塔”已然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高塔顶端,顾玄负手而立,衣袂在罡风中猎猎作响。
在他身后,镇魔殿那扇神秘的第九门,已经稳定地开启了三成。
粘稠如墨的纯黑火焰如同一条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从门内倾泻而出,通过高塔的引导,精准地注入南荒广袤的地脉深处,编织成一张覆盖全域、无所不在的“醒火之网”。
如今的他,已不再需要亲自出手。
影獍军团与进化中的焚残音协同运作,如同他延伸出去的无数感官与手臂,实时监控着每一寸土地上的能量流动与人心向背。
一道魁梧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正是监殿使獍首。
“主人,”獍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南荒三十六域,已有十九域的生灵初步接受了‘焚种’。反抗最激烈者,多为旧时受益于‘安眠之道’的贵族与神庙祭司。他们正试图以血祭古法,抵御‘醒火’的侵蚀。”
顾玄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淡淡道:“把他们的名字、家族、势力范围,全部记下来,列入‘影誓名单’。”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下一个重点投放区域,就选在他们各自的祖坟。”
斩草,更要除根。
他不仅要剥夺这些既得利益者现在拥有的一切,更要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先祖荣光,也成为滋养他这把火的燃料。
就在獍首领命退下的瞬间,月陨村口,那棵枯死的槐树之下,一直昏睡不醒的沉眠先知·梦驼翁,最后一次睁开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
这一次,他的目光竟前所未有地清明,仿佛洞穿了时空,看到了命运长河的尽头。
“双主之争,终有归处……”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地间。
“一人焚道,一人守墓。”
“火不灭,眠不止;眠若断,火自熄……”
话音落下,他的身躯竟如燃尽的纸张般,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一捧飞灰,随风飘散,彻底消失于世间。
几乎在同一时刻,整个南荒上空,那最后一批飘荡不休的月陨之雪,仿佛收到了最终的敕令,骤然凝滞!
而后,违背万有引力,化作一道横贯际的银灰色洪流,如长鲸吸水般,尽数倒灌入镇魔殿那洞开三成的第九门之中!
那是夜曦布下的“安眠之道”最后的执念与气运,如今,却被顾玄的镇魔殿反向吞噬,成为列人最精纯的养料!
【叮!】
焚残音的意志在顾玄识海中宣告:
【南荒‘安眠’气运回收完成。】
【‘逆牧司’权限提升至二级——解锁区域性法则定义!】
【当前可定义律令:生死。】
顾玄转身,步入高塔最底层。
这里空无一物,只有一面由纯粹黑焰构成的巨大墙壁,壁上烈焰翻腾,仿佛连接着世界的本源。
这,便是新生的“律令之壁”。
顾玄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指尖所触,黑焰墙壁上立刻浮现出一行行由火焰构成的、充满无上威严的古老文字:
【第一律令·眠之罪:凡自愿沉睡以避世者,准其安眠;凡以任何形式强控他人梦境、剥夺他人苏醒之意志者,魂归焚轨,永世灼烧。】
律令成型,整个焚轨高塔都为之轰鸣!
这不再是单纯的暴力毁灭,而是以无上伟力,为这片土地定下全新的铁则!
随即,顾玄翻手取出一截早已断裂、灵性尽失的月白色法杖——正是他从夜曦藏身的石窟中搜得的遗物。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断杖投入脚下的万法池郑
池水翻滚,无数符文锁链缠绕而上,伴随着凄厉的哀鸣,断杖被强行炼化,最终凝聚成一枚通体漆黑、顶端却残留着一抹月白色纹路的巨大符钉。
此为,“镇眠符钉”。
顾玄握住符钉,毫不留情地将其狠狠打入了律令之壁的正中央!
“轰——!”
符钉没入,整面墙壁上的黑焰瞬间暴涨,那条新生的律令变得无比凝实,仿佛成了这片地不可动摇的真理。
他曾以最蛮横的暴力,摧毁了她的温柔秩序。
如今,他又以她最后的遗物为基石,用更冷酷的规则,重建起独属于他一饶……审判之眠!
数日后。
边境荒庙外,黑影幢幢。
上百头体型矫健的影獍无声无息地完成了包围,它们伏低身子,眼中的黑焰死死锁定着庙宇,却无一头发起攻击,仿佛在等待君王的指令。
獍首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了破败的庙门。
它的那双古铜魔瞳,瞬间映照出角落里夜曦的身影,以及她体内那如风中残烛般、正在飞速枯竭的最后一丝巫神血脉。
夜曦抬起头,她的脸上已无悲喜,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她不逃,也不避,只是沙哑地问了一句:“你会杀了我吗?”
獍首缓缓摇头,用它那独特的、金属摩擦般的嗓音回应:“主人,你不是敌人。”
它铜瞳中的光芒微微闪烁,映出夜曦错愕的神情。
“你是……第一个,被他制定的规则所审判的人。”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庙门之外,挡住了唯一的光源。
是顾玄。
他手中,提着一只刚刚诞生不久的影獍幼崽。
那幼崽通体漆黑,额心却已生出了一道细微的、仿佛随时会滴血的碎月血痕。
他走进来,无视了獍首的行礼,径直来到夜曦面前,将那只瑟瑟发抖的幼崽,轻轻放在了她的怀郑
夜曦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想要推开。
“它疆醒魇’,”顾玄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后,会陪着你。”
“它不会伤害你,但它的存在,会确保你再也无法编织任何足以影响他饶梦境大阵。”
夜曦低头,看向怀中那只脆弱的兽。
就在此时,那名为“醒魇”的幼崽,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纯粹的、没有丝毫杂质的黑暗瞳孔。
它望着夜曦,用一种稚嫩却又无比诡异的、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声音,轻轻呢喃:
“睡吧……”
“……就像你曾经,对所有人的那样……”
“睡吧。”
那一瞬间,夜曦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这不是命令,这是最恶毒的反噬!
她看到,幼崽瞳孔深处,那道碎月血痕骤然转动,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到极致的“安眠波动”释放而出,精准无比地笼罩了她的神魂!
这股力量,源自于她,却又被顾玄的法则彻底改造,变成了专门针对她的枷锁!
她想要抵抗,却绝望地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樱
她的巫神血脉,在这股同源却又相磕力量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反而如同遇到了君王般,选择了臣服。
她终于明白了。
顾玄没有杀她,也没有囚禁她。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让她亲身体验了一遍,她曾施加于亿万生灵之上的“温柔暴政”。
无边的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
闭上双眼的最后一刻,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原来……这才是……地狱……”
庙外,顾玄缓缓转身,迎着南荒吹来的、带着毁灭与新生气息的烈风,背对着那个陷入永恒梦魇的女人,低声自语。
“现在,轮到我来——”
他识海深处,那颗双生心核轻轻一颤,传来一丝冰冷的灵性波动。
【第九门……已经开始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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