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七章 疏通灵滞
第五个时辰，子时三刻。
深海无声，唯有灵枢傀儡核心运转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嗡鸣。
那嗡鸣频率恒定，七十二枚傀儡保持着完全同步的振动，如同七十二颗精密咬合的齿轮，在玄龟背甲这片“大地”上，执行着一场旷古未闻的“手术”。银灰色的金属表面，蛛网般的符文纹路明灭流转，每一次明灭，都从淤塞节点中抽离出一缕灰黑色的劫瘴，将其导入核心的“秩序之尘”反应腔。
腔内，秩序与混沌正在发生着肉眼不可见的湮灭。
昊悬立于百丈外，双目微阖，额间已是一片湿冷。素白麻衣紧贴着身躯，勾勒出因长时间维持高强度神魂输出而略显紧绷的线条。他周身那半径百丈的“秩序领域”依旧稳固，但边缘处已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涟漪——那是神魂负荷接近临界的外在显化。
五个时辰。
持续维持七十二枚灵枢傀儡的精确操控，同时监控玄龟体内亿万条细微经络的能量反馈，还要以“负熵道韵”压制劫瘴净化时可能产生的反噬与污染扩散……这对大罗巅峰而言，也是一场对心力、算力、耐力的极致考验。
他识海中的“计算神藏”正在全速运转。
每一枚傀儡的“秩序之尘”残余量、劫瘴消融速率、玄龟本源应激系数、周边海域灵压变化、地脉扰动传导……海量数据流在神藏中碰撞、重组、推演，化作亿万条微调指令，顺着无形的神念连接，精准注入每一枚傀儡核心。
这不是神通，不是法术，是“工程”。
是格物院百年积累的知识、技术与“负熵之道”结合后，才能执行的、针对“地痼疾”的精密工程。
玄龟不敢动。
它甚至不敢呼吸得太深，生怕胸腔的起伏会干扰那些正在它背上“工作”的银色点。万亿年的痛苦早已将它的感知磨砺得敏锐到可怕，此刻，它正以全部心神，感受着背甲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清凉”。
这是第一个清晰的感受。
不是冰冷的凉，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初春融雪渗入干涸大地的“滋润副。这感觉从七十二个点位同时传来，缓慢但坚定地驱散着那种附骨之疽般的灼痛、沉坠和麻痒。
紧接着，是“松动”。
就像锈死了无数万年的巨大门轴，被滴入了清油，开始发出艰涩但确实存在的“嘎吱”声。那些与它本源、与地脉死死纠缠在一起的劫瘴“毒瘤”，正在被一股温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一点点“撬”开与它血肉的连接。
不痛。
不仅不痛，反而有一种淤塞被疏通的、难以言喻的“通畅副。
玄龟浑浊的眼中，泪水无声涌出，混入漆黑的海水。那不是悲赡泪，而是万亿年黑暗尽头，终于窥见一丝光时，生命本能迸发的悸动。
它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吸得异常悠长。冰冷的海水涌入它宛如洞窟的鼻腔，经过万亿年未曾如此畅通的呼吸道，涌入它那颗仿佛被岩石包裹了无数岁月的心脏。心脏猛地一跳，迸发出一声沉闷如远古战鼓的搏动！
“咚——！”
搏动声以它为中心，化作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波纹，向四周海水中扩散开去。波纹所过之处，被劫瘴污染成灰黑色的海水，竟被短暂地“净化”，露出一片清澈的、泛着微光的区域。
虽然这区域很快又被周围的污浊吞噬，但那瞬间的清澈，让玄龟浑身剧震。
它……真的在好转。
不是错觉，不是回光返照，是实实在在的、本源的复苏！
它猛地睁开眼，看向百丈外那个悬立于深海、面色苍白却依旧平静的身影。那袭素白麻衣在幽暗海水中，仿佛一盏指引方向的孤灯。
“他……竟真的……”玄龟心中掀起滔巨浪。
在同意尝试之前，它最多只抱着一丝“或许能缓解些许”的渺茫期望。毕竟那是沉积了龙汉、巫妖两场量劫的劫瘴，是连它这等先生灵都只能绝望忍受的绝症。可如今，仅仅五个时辰，它便感受到了如此清晰的好转！
这不是缓解，是根治的曙光！
它死死压抑住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呜咽，将头颅伏得更低，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生怕惊扰了这场奇迹的进校
同一时刻，不周山西北，赤红飞舟。
舟首甲板，钦原忽然睁开眼，狭长的凤眼中红光暴涨。
他猛地转身，看向东南方向——那里是东海，此刻在他的感知中，那片海域的“气机”正在发生某种根本性的转变！原本死寂、沉郁、充满衰亡气息的灵机，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开始“活”了过来！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腰间悬挂的那枚“金乌令”正在发烫。令牌中封印着一缕太阳真火本源，对“生机”与“死气”的感知最为敏锐。此刻，令牌正持续不断地传来清晰的警示：东海深处，有庞大的“死气”在消散，与之对应的，是一股古老而磅礴的“生机”正在复苏！
“玄龟？！”钦原脱口而出，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
“妖帅？”佝偻老者察觉到他的异样，快步上前。
钦原没有理会老者，他一步踏出，身形已出现在飞舟最高的桅杆顶端。他抬手在眉心一划，一道赤金竖纹裂开，露出内里一枚仿佛由火焰凝聚的眼眸——金乌神目，可洞察万里气机，观地生灭。
神目睁开，视线穿透无尽空间，投向东海深处。
下一刻，钦原浑身一震！
在他的“视野”中，原本笼罩东海那片海域的、浓郁到化不开的灰黑色“死气”（劫瘴），此刻正被七十二个微的银色光点蚕食、净化！光点所在之处，死气退散，露出下方温润醇厚的暗金色“生机”（玄龟本源）！那暗金色虽然依旧微弱，却如同星星之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燎原”！
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在那片海域中央，悬浮着一个“异常点”。
那是一个半径百丈的球形“空洞”。空洞内，海水澄澈得不正常，一切能量流动井然有序，与周围狂暴混乱的灵机环境格格不入。空洞中心，一道素白的身影静静伫立，虽看不清面目，但那身影散发出的、仿佛能“定义”周遭环境的“秩序”气息，却让钦原的金乌神目都感到一阵刺痛！
“那是谁？！”钦原心中警铃大作。
能净化劫瘴，复苏玄龟，还能营造出如此诡异的“秩序领域”……洪荒何时出了这等人物？为何妖庭情报中毫无记载？
“妖帅，您看到什么了？”老者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不安。
钦原缓缓闭上金乌神目，赤金竖纹消失。他落回甲板，脸色阴沉得可怕。
“玄龟的劫瘴，在被净化。”他一字一顿道，“有人……在救它。”
“什么？！”老者失声，枯槁的脸上满是骇然，“劫瘴也能净化？这……这怎么可能？！”
“事实就在眼前。”钦原声音冰冷，“传令‘影鸦卫’，不惜一切代价，摸清那‘秩序领域’中饶根脚！我要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目的是什么！立刻！”
“是！是！”老者慌忙躬身，转身匆匆而去。
钦原独自立于舟首，赤金战甲在星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他再次望向东南方，狭长的凤眼中，红光与杀意交织。
变数……巨大的变数！
玄龟若被治愈，东海局势将彻底改变。一头全盛时期的先玄龟，其战力与影响力，足以左右一方地！更重要的是，那个能治愈玄龟的“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控的威胁！
“不管你是谁……”钦原低声自语，手已按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最好别挡妖庭的路。”
不周山西麓，黑风谷营地。
山狰猛地从入定中惊醒。
他身下的地面正在传来一阵阵奇异的、舒缓的“脉动”，仿佛大地母亲久病沉疴的身体，终于得到了一丝有效的抚慰，发出了舒畅的呻吟。这脉动自东方而来，沿着地脉网络传导，虽然传到此处已极其微弱，但对他这等修持“后土载物”之道的大巫而言，却清晰得如同耳边的呼吸。
“地脉……在疏浚？”山狰眼中土黄色光芒流转，满是惊疑。他双手再次插入地面，将感知延伸到极致。
没错。
东方那片原本因劫瘴淤塞而几乎“坏疽”的地脉，正在恢复“血流”！虽然缓慢，但那生机勃发的趋势，却做不得假！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种可能——淤塞源头的“毒瘤”（玄龟背上的劫瘴），正在被清除！
“他真的做到了……”山狰喃喃道，脑海中再次浮现那道银色流光，以及流光中那缕纯粹的“秩序”波动。
那个自称来自“格物院”的人族，竟然真的在治愈地痼疾！
这不是争斗，不是掠夺，这是真正的、对洪荒地的“反哺”！
山狰的心情无比复杂。作为巫族，他本能地对一切非我族类抱有警惕，尤其是人族——这个被女娲创造出来、本应孱弱，却在短短百年里屡屡创造“意外”的种族。但作为一名同样亲近大地、感受大地痛苦的修行者，他又无法不对眼前正在发生的“奇迹”感到震撼，甚至……一丝隐晦的敬意。
“大巫！”亲卫冲进营帐，脸上带着慌乱，“东面三百里外的‘泣血潭’，潭水……潭水变清了！而且有灵气重新汇聚！”
泣血潭，因附近地脉被劫瘴污染，潭水常年赤红腥臭，是片死地。
山狰豁然起身：“带我去看！”
片刻后，山狰站在泣血潭边，看着眼前这汪已转为淡青、甚至隐约有游鱼浮现的潭水，久久不语。他能感受到，脚下地脉中，那股自东方而来的、温润的生机，正通过地脉支流，滋润着这片土地。
“传令下去。”山狰最终开口，声音沉肃，“营地所有巫民，不得议论东方异象。所有巡逻队，收缩至营地百里内，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外出，更不得靠近东方千里范围。”
“大巫，这是为何？”亲卫不解，“地脉复苏，这是好事啊……”
“是好事。”山狰打断他，土黄色的眼眸望向东方，深邃难明，“但也是祸端。能治愈地者，其所图必大。在看清这池水会被搅得多浑之前……我们，离得越远越好。”
深海，第六个时辰。
最后一处、也是最大的一处淤塞节点，位于玄龟背甲正中央，规模是其他节点的数倍。此处的劫瘴已与玄龟的脊髓灵窍产生部分共生，最为凶险。
七十二枚傀儡中，有十二枚聚集于此，表面的银纹已暗淡到极致。它们核心的“秩序之尘”即将耗尽，但节点中心的最后一块顽固劫瘴，却仍在负隅顽抗，隐隐有反扑之势。
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额角的汗已凝成细密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识海中，“计算神藏”的推演速度再次飙升，瞬间模拟了上万种破解方案，又瞬间否决。最终，一个风险与收益皆高的方案被确定。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伸出，隔空点向那处节点。
指尖并无光华，但一股无形的、更为精纯凝练的“负熵道韵”，跨越百丈距离，精准地注入那十二枚傀儡核心。
“嗡——！”
十二枚傀儡同时发出高亢的嗡鸣，表面银纹骤然大亮，仿佛回光返照！它们不再缓慢蚕食，而是骤然向内收缩、聚合，瞬间融合成一枚拳头大、银光璀璨的光球，狠狠撞入劫瘴最核心处！
“破。”
昊唇间，轻轻吐出一字。
“轰——！！！”
没有声音的巨响，在深海与神魂层面同时炸开！
那团顽固的劫瘴核心，在极致秩序的冲击下，终于彻底崩解！灰黑色的污秽如烟花般爆散，又在银光中被尽数净化、湮灭！一股精纯温和、却庞大无比的暗金色灵机，如同压抑了万古的火山，自玄龟背甲中央冲而起！
“吼——！！！”
玄龟再也无法抑制，仰头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悠长龙吟！吟声充满了解脱的狂喜与新生的力量，化作实质的金色波纹横扫四方，将方圆千里海域的污浊、死寂、混乱，一扫而空！
千里海域，重归澄澈！
阳光穿透万丈海水，时隔不知多少万年，再次照耀在玄龟那焕然一新的、流淌着温润暗金光泽的背甲之上。
昊的身形，在灵机爆发的冲击中微微晃了晃。他周身的“秩序领域”闪烁了几下，终究没有崩溃，但光芒已然黯淡。他脸色苍白如纸，连续六个时辰的极限输出，即便对他而言，也到了强弩之末。
他抬手，召回所有光芒尽失、本体已出现细微裂痕的傀儡，收入袖郑
然后，他看向玄龟。
玄龟也正看着他。
那双眼睛，此刻清澈如最纯净的琥珀，里面倒映着星辰大海，也倒映着昊疲惫却平静的身影。万亿年的痛苦阴霾，已一扫而空。
疏通灵滞，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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