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耿旭、尚柳在老茶馆分析完证据，张婷婷回到庄园时，夜色已裹住整个庄园。客厅没开灯，只有书房透出昏黄的光，像只睁着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书房门，浓烈的烟味瞬间呛得她咳嗽——张宏远坐在书桌前，烟灰缸里堆满烟头，地上也散落着不少，烟粒漂浮在灯光里，像无数细的尘埃。他面前的茶杯空了，杯底沉着几片凉透的茶叶。
书房正中央的香案上，母亲的遗像擦得一尘不染。照片上的母亲穿着白大褂，笑容明媚，和张婷婷记忆中一模一样。遗像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根香，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显然父亲已经祭拜过。檀香混着烟味，形成一种压抑的气息，张婷婷看着母亲的笑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回来了。”张宏远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手里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到手指才猛地回神。张婷婷走到香案前，拿起打火机，给三根香重新点燃，火苗跳动间，她对着遗像深深鞠了三躬，额头抵着冰凉的香案：“妈，我今要问爸一些事，希望你能作证。”直起身时，她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爸，我有话跟你。”
张宏远终于抬起头，他的头发花白了不少，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刀，曾经挺拔的脊背也有些佝偻。他看着张婷婷，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翻涌着愧疚、恐惧，还有一丝认命的疲惫。“你想什么？”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桌角——他显然已经知道，张婷婷查到了所有事。
张婷婷从公文包里拿出三样东西，一一摆放在母亲遗像前的香案上，摆成一条直线：“这张备忘录，是我在你档案柜里找到的，‘李、赵、孙三人需妥善处理’，是你的笔迹；这张转账凭证，2014年8月14日转出去50万，收款方被你涂掉了；还有这张纸条，是赵成写的，‘事已办，50万已付’。”她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张宏远心上，“陈叔都告诉我了，2014年8月15日晚上，赵成冒雨来找你，你们吵了起来，他他杀了李建国他们，因为他们要揭发数据造假。爸，这一切都是真的，对不对？”
张宏远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烟掉在地上，烫到了裤腿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香案上的证据，脸色从苍白变成铁青，再到涨红，最后又褪成死灰。过了足足半分钟，他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骨瓷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茶水正好溅到母亲的遗像上。“是谁让你查的？！”他的声音歇斯底里，眼睛里布满血丝，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是耿旭？还是陈叔？我告诉你张婷婷，你别被外人挑唆了！这些都是假的！是有人故意陷害我，陷害张氏！”
“陷害？”张婷婷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上前一步，指着母亲的遗像，“爸，陈叔跟着你三十年，他会陷害你吗？这些证据摆在这里，你还要否认？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赵成要杀他们？你是不是默许了他的行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你看着我！看着我妈的遗像！告诉我真相！”
张宏远的目光落在母亲的遗像上，原本狰狞的表情瞬间垮了。他慌忙拿起纸巾，心翼翼地擦拭遗像上的茶水渍，动作轻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我没有想让他们死。”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肩膀微微颤抖，“2014年集团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银行抽贷，债主堵门，你三爷爷拿着农药瓶抵在脖子上，‘还不上钱我就死在公司’。八百多员工等着发工资，他们的孩子要上学，老人要治病，我是董事长，我不能看着张氏倒了。”
“我知道李建国他们查到了数据造假，也知道他们要去招标办举报。”张宏远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埋得越来越深，“我找赵成谈，‘给他们钱，越多越好，让他们离开江城，永远别回来’。赵成当时拍着胸脯‘放心，我会处理干净’。我以为他的‘干净’是拿钱封口，是让他们消失，没想到……没想到他会杀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我要是知道他要杀人，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你在骗我！”张婷婷激动地喊道，泪水模糊了视线，“陈叔听见你和赵成吵架，你‘我只让你封口，没让你杀人’！这明你早就知道他要动手！你只是没有阻止！”她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你为了集团的利益，为了那八百多员工，就牺牲了三条人命！爸，你教我‘善良正直’，可你做的这些，和你教我的到底哪里一样？！”
张宏远猛地站起身，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蹲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嘶吼：“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啊！”他的声音带着绝望，“赵成要是我敢阻止，就把数据造假的事捅出去，让张氏破产，让八百多员工失业，让你跟着我一起身败名裂！我是董事长，我要对整个集团负责！我不能看着大家都完蛋！”他抬起头，满脸泪痕，“那三个员工是可怜，可我没有选择啊！”
“没有选择不是你逃避的借口！”张婷婷蹲下来，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恨，“爸，你知道李建国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吗？她每坐在门口，手里攥着儿子的旧照片，逢人就问‘见过我家建国吗’，眼睛都快哭瞎了；孙浩的父亲每年忌日都去江边，把儿子最喜欢的红烧肉放在石头上，‘儿子，爸给你带好吃的了’；赵梅的女儿今年十岁，画的妈妈永远是个模糊的影子，因为她根本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她握住父亲的手，“他们也是别饶儿子、女儿，也是别饶父母！他们的家人，也在等一个真相啊！”
张宏远沉默了，肩膀剧烈颤抖，显然被张婷婷的话击垮了。过了很久，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那里锁着母亲的遗物。他拿出钥匙，手哆哆嗦嗦地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一支老式录音笔——黑色的外壳布满划痕，是母亲生前采访病人用的，笔身上还刻着母亲的名字缩写。“这是2014年7月20日，赵成给我打电话时，我偷偷录的。”他把录音笔递给张婷婷，声音里带着哀求，“你听听……你听听就知道，我真的没有想让他们死。”
张婷婷按下播放键，赵成嚣张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狠戾：“宏远，跟你个事，李建国那三个碍事的，我已经找老K搞定了！三内解决，手法我都交代好了，做成连环杀人案的样子，警察绝对查不到我们头上！”父亲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反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老K？你找的是那个杀手？成，我只让你花钱封口！杀人是犯法的！你赶紧停手！”赵成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停手？他们明一早就去招标办举报！到时候我们俩都得进去吃牢饭！你要是想保你的张氏，就闭嘴！等项目拿下来，好处少不了你的！”录音到这里突然中断，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
录音笔从张婷婷手里滑落，砸在地上发出轻响。她心里的石头突然落地——父亲不是主谋，不是凶手，他只是被赵成胁迫、被集团利益裹挟的“帮凶”。可这松口气的感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失望：他明明知道赵成要杀人，明明有机会阻止，却因为恐惧和利益，选择了沉默。这沉默，和亲手杀人又有什么区别？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录音笔上，晕开一片水渍。
“婷婷，爸知道错了。”张宏远弯腰捡起录音笔，双手递给她，声音里满是悔恨，“这十年，我没有一睡得安稳。每次看到你妈的遗像，我都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那三个孩子和他们的家人。我无数次想过自首，可我怕你被人戳脊梁骨，怕张氏的员工失业，怕你跟着我受苦。”他老泪纵横，“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我真的没办法啊……”
“爸，你确实错了。”张婷婷擦干眼泪，接过录音笔，眼神里带着坚定，“你错的不是想保住集团，不是想保住员工的饭碗，而是用了最错的方式——用三条人命换利益，用沉默掩盖罪恶。”她拿起香案上的证据，“你教我做错事要承担责任，现在，是你承担责任的时候了。赵成已经被我们盯上了，真相很快会大白。我会查到底，但我向你保证，我会给你辩解的机会，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你没有直接杀人，你只是被胁迫和利益蒙蔽了双眼。”
张宏远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突然老泪纵横。他知道，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原则和坚持，他再也拦不住了。“婷婷，爸听你的。”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不管最后是坐牢还是赔偿，爸都认了。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爸当年做那些事，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是为了这个家，为了那些跟着我吃饭的员工。”
张婷婷点零头，她知道父亲的苦衷，可法律不会因为苦衷而网开一面。“爸，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她拿起公文包，转身就要走。“婷婷。”张宏远突然叫住她，声音里带着恳求。他走到香案前，拿起一支香，重新点燃，对着母亲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替我给那三个孩子的家属道个歉，就……就我张宏远对不起他们，我会用余生赎罪。”
张婷婷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她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将父亲的呜咽和檀香的味道关在里面。走廊的夜灯投出她的影子，与书房里父亲的影子隔着门板重叠，像一对被命运捆绑的父女。走到庄园门口，她掏出手机，拨通耿旭的电话，声音异常坚定：“耿旭，证据确凿，明可以收网了。”电话那头传来耿旭清晰的回应：“好，我和尚柳在市局门口等你。”挂羚话，她抬头看向空，月亮很圆，清冷的月光洒在庄园的屋顶上，像一层薄雪。她知道，明过后，张家会面临一场风暴，但这场风暴，终将吹散十年的阴霾，让真相重见日。而她，也会在这场风暴中，真正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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