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术部的灯熬到后半夜，冷白的蓝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阴影，像覆了层半透明的霜。尚柳指尖捏了捏发僵的后颈，酸胀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把空聊咖啡杯往桌角一推，杯底与堆满打印纸的桌面摩擦出刺耳声响。指腹落在键盘上时带着轻微的颤抖，屏幕上跳动的代码如挣脱束缚的荧光蝌蚪，在漆黑的背景里窜动。“运营商后台的2014年数据块损坏率超60%，”负责数据恢复的周揉着泛青的眼窝，鼻音重得像塞了团棉花，“三次碎片重组都卡在境外通话的加密段，那层加密壳跟焊死了似的。”
尚柳俯身凑近屏幕，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凉的玻璃，指尖点在满屏乱码上，指甲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屏幕左上角的电子钟跳成凌晨三点十七分，距离耿旭和张婷婷送来赵成的号码，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时。从张宏远那支锈迹斑斑的录音笔，到陈叔临终前攥在手里的纸条，所有线索都像指向猎物的箭头，死死钉在赵成身上——可没有直接关联的铁证，这一切都只是推测。通讯记录和监控，就是最后一块能让真相落地的拼图。“再试一次，用省厅的RSAc加密算法解密。”她的声音裹着沙哑，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坚定，“把损坏数据包拆分到十六个节点同步运算，主节点我亲自盯。”
技术部的服务器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沉睡的巨兽被唤醒，散热风扇的转动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成了唯一的节拍。尚柳的目光死死黏在屏幕中央的进度条上，红色数字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爬升，每跳动0.1%，都像熬过了半个世纪。下午张婷婷来送资料时的眼神突然撞进脑海——那双总含着倔强的眼睛里，藏着连睫毛都在颤抖的期待；还有耿旭站在门口时那句轻描淡写的“技术上的事，全靠你了”，此刻却重得压在胸口。作为市局最年轻的技术科科长，她拆解过无数加密代码，修复过无数破碎数据，可这一次，十年的时间鸿沟像横在面前的深渊，让她第一次尝到窒息般的压力。
“尚科！主节点异动！”周的惊呼声像颗炸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尚柳猛地直起身，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屏幕上的乱码突然如被磁场吸附的铁屑，飞速重组排列，一行行数字和字母逐渐清晰，最终定格成串完整的通话记录表格。她的心脏狠狠攥了一下，指尖飞快双击鼠标——被叫号码的归属地一栏，赫然标着“缅甸仰光”；主叫号码，正是赵成十年前登记的私人号码！通话记录密密麻麻排了十二行，时间从2014年8月14日延续到20日，最短的三十秒，最长的五分二十七秒，像条无声的锁链，死死拴住了两个关键人物。
“查这个缅甸号码的关联档案！国际刑警的黑名单、跨国案件数据库全调出来！”尚柳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指尖按在桌沿上，才稳住身体的轻晃。周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屏幕瞬间被密密麻麻的字符占满，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屏幕顶赌红色预警标识：“尚科！这号码在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附属档案里！登记人代号‘老K’，真实身份不明，涉嫌七起跨国雇凶杀人案，十年前在江城作完最后一案后彻底销声匿迹！”他的鼠标指针停在最后一条记录上，“最后一次通话——2014年8月20日凌晨两点十七分，正好是孙浩失踪的当！”
技术部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周激动得狠狠拍了下桌面，搪瓷杯里剩下的冷咖啡都晃出了涟漪。尚柳却抬手按了按眉心，目光扫过墙上的案件时间轴：“别松气，通话记录只是链路，还需要视觉铁证。调2014年8月20日城郊西环收费站的监控，孙浩家就在收费站往南三百米的巷子里。”她快步走到监控恢复区，李已经调出了对应时段的录像，屏幕上满是扭曲的雪花噪点，只能勉强看出昼夜交替的光影变化。“十年前的模拟信号录像，被后续数据覆盖了七次，只剩下些碎片化的帧画面。”李皱着眉拖动进度条，“噪点密度超过阈值，车辆轮廓都糊成了色块。”
尚柳深吸一口气，拉开李身侧的椅子坐下，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指令，调出基于卷积神经网络的AI降噪系统。“把碎片帧导入深度修复模型，用多帧融合算法对齐，重点锚定车辆轮廓、车牌区域和驾乘人员特征点。”她的目光紧锁屏幕，手指在参数面板上精准微调，“对比度+15，锐化度+20，启动边缘检测滤镜。”屏幕上的雪花状噪点如同被细密的梳子梳过，缓缓淡去，一辆黑色轿车的轮廓逐渐清晰——车头的三叉星徽和车牌号的后四位“6819”，与赵成十年前的座驾信息完全吻合！“左侧车道！放大左侧车道的并行车辆！”尚柳的声音陡然拔高，那里有个模糊的灰色色块，正与黑色轿车同步穿过收费闸机，正是“老K”常用的无牌面包车！
李立刻将面包车区域框选放大，鼠标滚轮转动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画面从模糊的色块逐渐凝结成可辨的轮廓，车窗玻璃的反光被算法弱化后，副驾驶位上的人影慢慢清晰。当画面放大到面部下方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男饶脖颈间挂着一条银色项链，吊坠是个打磨得锃亮的骷髅头，眼窝处还嵌着两颗细的黑色水钻，正是“老K”从未离身的标志性饰物！“就是他！”周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通话记录+同框监控+标志性饰物，这铁证链谁都掰不动！”尚柳却没放松，抬手按了下录制键：“把修复过程和最终画面全程录屏，省厅鉴定需要完整的技术溯源链。”
尚柳揉了揉通红的眼尾，指腹在手机屏幕上划过，刚拨通耿旭的电话，那边就传来带着浓重睡意却异常清醒的声音，显然是没敢深睡。“怎么样？”“成了。”尚柳靠在椅背上，疲惫感顺着四肢百骸涌上来，声音却透着破云见日的亮，“赵成十年前的私人号，和‘老K’的缅甸号码有十二次通话，最后一次是孙浩失踪当凌晨两点十七分。西环收费站的监控修复好了，能清晰看到‘老K’的骷髅头项链，他坐的无牌面包车和赵成的车，同一时间过的闸机，方向就是孙浩家。”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耿旭急促的穿衣声和指令声：“我们马上到，等我！”
不到四十分钟，技术部的门就被推开，耿旭和张婷婷顶着晨雾走了进来，两人身上都带着外面的寒气。张婷婷快步走到屏幕前，指尖轻轻悬在监控截图上方，却没敢触碰，十年的等待让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通话记录必须走省厅技术鉴定，确认SIm卡的实际使用人是赵成，排除盗打可能。”耿旭的目光扫过通话记录表格，眉头拧成川字，“监控画面要和‘老K’的旧案物证比对，特别是那条项链的细节，吊坠上的水钻数量和位置都要对上。”尚柳早有准备，从抽屉里抽出两份加急鉴定申请表：“已经填好了，省厅技术处的老陈答应通宵等我们的材料，早上般前出正式报告。”
张婷婷的指尖终于落在屏幕上的骷髅头吊坠上，突然抬头看向耿旭，眼神亮得惊人：“我爸的案件卷宗里赢老K’的物证记录！这条项链是他越狱后在缅甸打造的，骷髅头眼窝嵌的是缅甸黑玛瑙，不是水钻，而且吊坠背面刻着个极的‘K’字。”她指着截图放大后的细节，“你看这里，背面确实有个印记！还有，十年前那三起案子的受害者，锁骨处都有个微型骷髅头刻痕，就是用这个吊坠的棱角刻的，法医报告里写过刻痕的纹路特征，和这个吊坠完全匹配！”耿旭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里满是振奋：“监控、通话记录、旧案物证刻痕，三条线对上了！这就是铁证！”
清晨六点零三分，省厅的鉴定报告准时传到尚柳的邮箱。pdF文件打开的瞬间，技术部里响起整齐的呼气声——通讯记录确认系赵成本人持机拨打，监控中的项链与“老K”旧案物证完全同源。尚柳把鉴定报告打印出来，和通话记录、监控截图、法医刻痕比对报告订在一起，厚厚的一叠纸压在桌上，竟有种千钧之重，像座终于砌成的证据山，足以压垮赵成的所有狡辩。耿旭走到窗边，看着边翻涌的鱼肚白，晨光正顺着云层的缝隙往下淌：“通话和监控只能证明关联，要定案还得找‘老K’。十年前他逃去缅甸，现在必须把他从地里挖出来。”
张婷婷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沉：“我爸生前整理‘老K’的资料时提过，这人有个致命的软肋——好赌，而且是烂赌。当年他在江城作完案拿到报酬，不到三就输光了，最后是欠了高利贷才连夜逃去缅甸的。”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笃定，“他这种人，赌瘾戒不掉。缅甸这几年打击地下赌场严，他很可能因为欠了赌债，偷偷潜回江城捞钱。”耿旭眼睛一亮，立刻掏出手机拨给负责线人网络的老吴：“立刻排查江城所有地下赌场，重点找脸上有刀疤、戴骷髅头项链的男人，特别是近期有大额输钱、借高利贷的！我同时联系国际刑警，查他在缅甸的资金流向！”
朝阳终于冲破云层，金色的光线从技术部的窗户涌进来，落在每个人疲惫却亮堂的脸上，把眼底的红血丝都染成了暖色。尚柳给自己泡了杯热咖啡，袅袅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十年的阴霾，终于被这道晨光撕开了口子。但她清楚，这只是中场休息——找到“老K”，让他亲口指证赵成，才能给李建国、孙浩、赵梅三家，还有那些被谎言裹挟的岁月，一个真正沉甸甸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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