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内,烛火被云昭刻意压得极低,只勉强晕开一团昏黄的光,堪堪照亮她面前那张斑驳掉漆的旧木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酸涩气味,源自桌上那只的琉璃瓶。瓶中盛着的药液,是前几日萧珩通过那条幽深曲折、生死一线的密道送来的。一同送来的,还有几样简陋得可怜的器皿——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一把磨得还算锋利的银簪子,以及一块巴掌大、质地粗糙的黑色布片。
那布片皱巴巴的,边缘甚至有些毛糙,毫不起眼。它来自太子那场步步惊心的鸿门宴。混乱之中,一个行色匆匆、几乎撞到她身上的侍从衣袖拂过她的裙摆。当时只觉得那衣料触手冰凉滑腻,异于常服。电光火石间,她几乎是凭着前世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指甲在对方袖口内侧狠狠一划,悄无声息地带走了这一片。
此刻,这片布静静躺在粗瓷碗底,像一片凝固的、不祥的阴影。
云昭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她拔开琉璃瓶的塞子,那股酸腐的气息猛地窜出,直冲鼻腔,呛得她喉头发紧。她定了定神,屏住呼吸,心翼翼地将瓶中粘稠的、宛如墨汁般的药液倾倒出来。一滴,两滴……漆黑的液体落在黑布上,瞬间洇开,贪婪地吞噬着布料的纹理,仿佛活物。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校烛芯偶尔爆开一点细微的“噼啪”声,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惊心。云昭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痕。她死死盯着碗底那片被药液浸透的黑布,眼睛眨也不敢眨,仿佛在凝视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深渊恶魔。
起初,毫无变化。只有浓墨般的药液在布料上缓缓蠕动、渗透。
突然!
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错觉的淡金色痕迹,在墨黑深处挣扎着显现出来!像被埋藏千年的古老符文,终于感应到了召唤的咒语。
云昭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前倾,几乎要平碗边。
那丝金痕迅速变得清晰、连贯、蔓延!它勾勒出扭曲盘绕的形态,利爪狰狞,獠牙毕露,带着一种古老而暴戾的威严——赫然是一条残缺却凶相毕露的蟒蛇头颅!那冰冷的竖瞳,那充满杀意的线条,与她临死前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最后景象,分毫不差!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猛地从云昭喉咙深处挤出。眼前的一切骤然褪色,扭曲。冰冷的剑锋仿佛再次贯穿了她的胸膛,剧痛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深入骨髓!南诏通往北狄的崎岖山路,呼啸的寒风,喷溅的温热鲜血,黑衣人臂膀上那抹狞笑的蟒纹……死亡的冰冷和刻骨的仇恨如同滔巨浪,瞬间将她淹没、撕碎!
她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瘫软下去。冷汗瞬间浸透隶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她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那只蟒纹,那条毒蛇,它就在眼前!它活了!
恨意,如同地底翻涌了千年的炽热岩浆,终于找到了喷发的裂口,轰然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防。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铁锈般的腥甜瞬间弥漫口腔,她却浑然不觉。指甲死死抠进粗粝的墙皮,留下几道带着血丝的白痕。
“玄鳞卫……赫连晟……” 这两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从她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地磨出来,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滔的怨毒和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空气都冻结。前世穿心一剑的冰冷剧痛,与今生确认仇敌的灼心恨火,在她体内疯狂交织、撕扯,几乎要将她生生撕裂。
不!不能倒下!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几乎吞噬意识的剧痛幻影。证据!这是铁证!
她像是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扑回桌边。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手指,几次都抓不住那块仿佛有千钧之重的布片。她粗暴地抓起那块浸透了药液、烙印着刺青图案的布片,也不顾那粘稠的药液沾染了手指,迅速将它卷成一卷。又从贴身衣物里摸出一个极的、用油纸紧紧包裹的硬物——那是她仅存的、关于生母的念想,半块温润的青玉玉佩。她将布卷用力塞进玉佩旁边预留的一点空隙里,再用油纸仔细包好。
几步冲到墙角,那里有一块看似毫无缝隙的厚重青砖。她熟稔地用手指在砖缝几个特定的位置快速敲击,力道轻重缓急颇有规律。只听“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青砖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拳头通过的幽深孔洞。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毫不犹豫地将那包着玉佩和铁证的油纸包塞了进去,随即再次敲击砖面。青砖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移动过。
做完这一切,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上。方才强行压制的恐惧、剧痛和滔恨意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冰冷坚硬地硌在心底。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抵御那彻骨的冰寒和无边的黑暗。
密道那头,死寂得如同坟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墙壁内部传来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是密道另一赌回应。
云昭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光。她几乎是扑过去,再次按动机关。青砖滑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同样用油纸包裹的细纸卷。
她一把抓出纸卷,手指哆嗦着剥开油纸。里面是一张裁剪得极的素白笺纸,上面用她熟悉的、属于萧珩的遒劲笔迹写着一行字。那不是寻常文字,而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极其隐秘的暗语:
烛龙授首,血债血偿。
烛龙……赫连晟!他确认了!他同样认出了这刺青,认定了玄鳞卫背后的主人就是北狄的皇帝!这八个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头,带来一种近乎毁灭的、却又是无比痛快的确认福
然而,狂涌的复仇烈焰尚未完全吞噬她的心神,她的目光就被纸卷最下方,一行匆匆写就的蝇头字死死钉住:
太子疑甚,已查你三岁前南诏宫档全无。
三岁前……空白!
如同一盆冰水混合着滚油,兜头浇下!云昭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刹那疯狂逆流冲上头顶!太子……赫连珏!他查到了!他查到了那段被刻意抹去的空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云昭公主”身份的巨大破绽,意味着她真实的来历,意味着足以将她彻底碾碎、甚至牵连萧珩的致命把柄,已经暴露在太子的视线之下!
寒意,比方才确认仇敌身份时更甚百倍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冻得她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猛地抬头,目光惊恐地射向紧闭的窗户。
就在这一刹那!
“嘎——!”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夜枭嘶鸣,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琉璃,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王府上空沉滞的夜幕!那声音充满了惊惶和死亡的预兆,近得仿佛就在听雨轩的屋檐之上!
紧接着!
“锵啷——!”
一声刺耳无比的金铁猛烈撞击之声,如同惊雷炸响,骤然从王府高墙之外传来!那绝非巡夜士兵的寻常兵器磕碰,而是带着必杀之意的、全力搏杀的凶狠对撞!
声音未落,听雨轩紧闭的窗棂纸猛地剧烈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
云昭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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