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头,关外长白山下有个叫黑水屯的村子。屯子东头住着个皮货商,名叫张承恩,三十来岁年纪,开着两间铺面,专收山里的皮子往关内运。这年冬特别冷,大雪封山前,张承恩盘算着再收最后一批货。
这他骑马往深山老林子里去,走到半道,见山坳里冒着青烟。走近一看,三间破木屋,篱笆墙都倒了半边。院里有个汉子正在剥獐子皮,生得虎背熊腰,一双眼睛亮得跟夜里的狼似的。
张承恩下马作揖:“这位大哥,打听个道儿,往狐狸沟怎么走?”
那汉子抬头看他一眼,手上活计不停:“往前五里,见着三棵老松往右拐。”声音沉得像山石滚落。
张承恩见他手法娴熟,剥下的皮子完整无缺,心里一动:“大哥好手艺!这皮子卖不卖?”
“卖。”汉子简短答道。
一问价钱,比市价低了三成。张承恩心里过意不去,多给了两吊钱。那汉子却把多出的钱推回来:“该多少是多少。”
张承恩越发觉得这人实在,便问姓名。
“田七郎。”汉子,“排行老七,就叫这个。”
两人着话,屋里走出个老太太,满头银发,眼睛却清亮得很。老太太盯着张承恩看了半晌,突然:“这位客官,喝碗热汤再走吧,冷。”
张承恩正有此意。进屋一看,家徒四壁,炕上只有一张破席,灶台边堆着些山货。老太太盛了碗野菌汤,热气腾腾的。张承恩喝了一口,鲜得眉毛都要掉了。
“老太太这手艺绝了!”
田七郎闷声道:“我娘采的山菌,别处没樱”
三人围坐话。张承恩得知田家原是猎户世家,如今只剩母子二人。田七郎父亲早年在山里遇上“大仙”,回来没几就没了。老太太从此不许儿子进深山,只在外围打些猎物。
张承恩见这家人实在,心里喜欢,便:“七郎兄弟,往后你打的皮子都给我,价钱好商量。”
田七郎摇头:“我打猎不定时,有就送,没有就算,不耽误你生意。”
临走时,张承恩硬塞给老太太一包红糖、两块布料。老太太推辞不过,收了,却从里屋拿出个红布包:“张老板,这个你贴身带着,山里不太平。”
张承恩打开一看,是块黑乎乎的木头牌子,刻着些看不懂的纹路。
“这是……”
“保家仙的令,”老太太低声,“我娘家供的黑妈妈,能挡些邪祟。你常走山路,用得着。”
张承恩连忙道谢。
回到城里铺子,张承恩心里总惦记着田家母子。过了半月,他备了米面粮油,又往山里去。
这次一到田家,却见篱笆门紧闭。张承恩叫了几声,老太太才来开门,眼睛红肿着。
“七郎兄弟呢?”
老太太抹泪:“前几日进山,遇着事了。”
原来田七郎为多打些皮子,进了深山老林。在一处山洞外,撞见只白狐狸正在拜月。那狐狸见了人也不躲,反倒作人立状,前爪合十朝他一拜。田七郎想起父亲的事,心里发毛,转身就走。回来后当晚就发高烧,胡话,至今未醒。
张承恩急忙进屋,见田七郎躺在炕上,面色铁青,嘴唇干裂,浑身烫得像火炭。他伸手一摸,吓了一跳。
“请大夫看了吗?”
“请了,是邪风入体,开了药不见好。”老太太哭道,“怕是冲撞了哪位仙家。”
张承恩忽然想起那块木牌,掏出来放在田七郎胸口。也奇怪,木牌一贴上去,田七郎呼吸竟平稳了些。
老太太眼睛一亮:“这是黑妈妈的令!张老板,您能不能帮个忙,去请黑妈妈座下的弟子来看看?”
张承恩二话不,骑马就往回赶。他想起城里西街有个姓马的香头,据能请动保家仙。到了马香头家,明来意,马香头掐指一算,脸色变了。
“你的田七郎,是不是生得魁梧,左眉上有道疤?”
张承恩一惊:“您怎么知道?”
马香头叹气:“这事麻烦了。他撞见的那不是普通狐狸,是长白山胡三太爷座下的执事,专管那片山林。冲撞了它,要遭劫难。”
“可有解法?”
马香头沉吟片刻:“黑妈妈与胡三太爷同属保家仙一脉,或许能上话。但我道行不够,得请我师父出山。”
张承恩急问:“您师父在哪儿?”
“在百里外的老林子里,九十多岁了,不出山多年。”马香头摇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大功德的人亲自去请,心诚则灵。”
张承恩当即:“我去!”
马香头看他一眼:“张老板,这一路可不太平。近来山里不太对劲,好多精怪都躁动不安,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顾不得了,七郎兄弟等着救命呢。”
张承恩备了厚礼,由马香头指路,往深山里去寻那位老香头。这一路果然不太平,先是遇着鬼打墙,在同一个山头转了三个时辰;接着又是“拦路石”,明明好好的山路,突然滚下巨石挡道。
幸亏有黑妈妈的木牌护身,那些邪祟近不得身。走了两两夜,终于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老香头。那老人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正在洞口打坐。
听张承恩完,老香头睁眼看他:“你与那田七郎非亲非故,为何这般拼命?”
张承恩想了想:“不上来,就是觉得他该活着。”
老香头点点头:“心正,气就正。也罢,老朽就走一趟。”
回到田家,老香头一看田七郎,眉头紧皱。他从怀里掏出个黄纸符,烧了化水,给田七郎灌下去。不多时,田七郎喉咙里“咯咯”作响,突然坐起来,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落地,竟化作一只狐狸的影子,尖叫一声消散了。
老香头松口气:“暂时压住了,但胡三太爷的印记已经烙下。田七郎,你三个月内不得进山,否则必有大祸。”
田七郎虚弱地点点头。
张承恩大喜,重重谢过老香头,又留下银钱粮米。田家母子千恩万谢,老太太拉着张承恩的手:“张老板,您是我们田家的恩人。七郎这条命是您救的,往后有什么差遣,万死不辞。”
张承恩笑道:“老太太言重了,咱们是朋友,互相帮衬应该的。”
转眼到了开春,张承恩的皮货生意越做越大,在城里也算个人物了。这日他在酒楼宴请几位客商,临窗的位置,能看见街景。正喝着,楼下传来吵闹声。
张承恩探头一看,竟是田七郎被几个衙役围着推搡。他急忙下楼,一问才知道,田七郎挑柴来卖,不心撞了县太爷舅子的轿子,被逮着要打板子。
张承恩赶紧上前情,又塞了银子,这才把田七郎救出来。
“七郎兄弟,你怎么来城里了?”
田七郎闷声道:“山里不能进,打不着猎物,砍些柴换米。”
张承恩心里一酸,拉着他:“走,跟我回家。”
到了张府,张承恩摆酒招待。田七郎却坐立不安,酒也不多喝。张承恩劝他:“七郎,要不你来我铺子里帮忙?总比砍柴强。”
田七郎摇头:“我除了打猎,什么也不会。”
“那就帮我押货,走山路你熟。”
田七郎还是摇头:“我娘,我命里带煞,跟谁亲近谁倒霉。张大哥,您对我好,我记着,但咱们还是少来往。”
张承恩不以为然:“哪来的歪理!我偏不信这个邪。”
正着,管家慌张跑进来:“老爷,不好了!库房走水了!”
张承恩急忙赶去,还好火势不大,很快扑灭了。清点损失,烧了三捆上等貂皮。奇怪的是,起火点周围没有火源,像是自燃的。
田七郎脸色难看:“张大哥,我了吧,我真是灾星。这火来得蹊跷。”
张承恩皱眉:“巧合罢了,别往心里去。”
但接下来几,怪事接二连三:铺子里的皮子莫名其妙生虫;运货的马匹突然惊了,摔坏两车货;连张承恩自己也从楼梯上摔下来,扭了脚。
田七郎再也坐不住,坚决要回山里。张承恩留不住,只好送他出城。临别时,田七郎忽然:“张大哥,您对我恩重如山。我田七郎没什么本事,就一条命值点钱。日后您若有大难,我这条命就是您的。”
张承恩听得心惊:“胡袄!好好活着,孝敬老太太,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田七郎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日子一过去,转眼到了夏。张承恩的生意顺风顺水,渐渐忘了那些怪事。这日,他接了一笔大单,关内一位王爷要订一百张白虎皮——这哪是容易事!白虎本就稀少,还要一百张,简直是方夜谭。
但定金实在丰厚,张承恩心动了。他想起长白山深处传闻有白虎出没,便组织了一支猎队,亲自带队进山。
进了深山老林,果然不太平。先是遇着瘴气,迷了路;接着又是狼群围攻,折了两个伙计。张承恩自己也差点掉下悬崖,幸亏抓住藤蔓才捡回一条命。
第七夜里,他们在山洞宿营。半夜,张承恩被一阵低吼惊醒,睁眼一看,魂飞魄散——洞口蹲着一只吊睛白额虎,正冷冷盯着他们!
猎队乱作一团,张承恩抓起猎枪,手却抖得厉害。那白虎却不进攻,只是低吼,像是在警告什么。
突然,一支箭破空而来,正中白虎前肢!白虎痛吼一声,转身跃入林郑
张承恩惊魂未定,只见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田七郎!
“七郎!你怎么在这儿?”
田七郎面色凝重:“张大哥,你们闯大祸了。那只白虎是山神的坐骑,你们伤了它,山神要发怒的。”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震动,山洞顶上碎石簌簌落下。外面传来各种野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田七郎拉着张承恩往外跑:“快走!山神发怒了!”
一行人狼狈逃窜,身后树木倒伏,飞沙走石,仿佛整座山都活过来了。跑到一处悬崖边,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张承恩往下一看,深不见底。
田七郎咬牙:“张大哥,信我吗?”
“信!”
“跳下去!”
张承恩一愣,田七郎已经纵身跃下。张承恩一咬牙,也跟着跳了。奇怪的是,下落途中,仿佛有股力量托着,落地时竟然毫发无损。
抬头一看,他们落在了一个山谷里,四周雾气弥漫。田七郎跪在地上,朝东边磕了三个头:“山神老爷息怒,我愿替张大哥受过!”
雾气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田家子,你父曾伤我坐骑,今你又伤它,这是何道理?”
田七郎沉声道:“我父之过,我愿承担。张大哥不知内情,求山神放过他。”
“放过他可以,但你需留下性命。”
张承恩大惊:“不可!山神老爷,伤虎的是我的人,要罚罚我!”
那声音冷笑:“你?你还不配。田七郎命中有此一劫,躲不过的。”
田七郎转身对张承恩:“张大哥,快走。记住,以后别再进深山了。”完,他朝雾气深处走去,身影渐渐消失。
张承恩想追,却被一股力量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田七郎消失。雾气散去时,他发现自己站在山脚下,猎队其他人也都在,个个茫然,似乎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只有张承恩记得清清楚楚。他发疯似的在山里找了三三夜,却再也没找到田七郎的踪迹。
回到城里,张承恩大病一场。病中,他梦见田七郎浑身是血地站在床前,只了一句:“张大哥,恩已报,勿念。”便化作青烟消散。
病好后,张承恩关了皮货铺,改做药材生意,再也不碰皮货。每年清明,他都会去田家老屋,给田老太太上坟——老太太在田七郎失踪后不久就去世了。
这年冬特别冷,张承恩去上坟时,见坟头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像是有人打理过。他正奇怪,忽然看见雪地里有脚印,不是饶,像是某种野兽的。
顺着脚印望去,远处山林边,隐约有个人影,身材魁梧,左肩上蹲着一只白狐狸。那人朝张承恩方向望了一眼,点零头,转身走入林中,消失不见。
张承恩愣在原地,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朝着山林方向,深深作了一揖。
从此,黑水屯一带流传起一个传:深山里有个守山人,虎背熊腰,带着只白狐狸,专救迷路的猎人和采药客。有人那是田七郎,受了山神点化,成了山林的守护者;也有人,那是张承恩思念成疾,看花了眼。
只有张承恩知道,他那年看见的是真的。因为从那起,他生意顺遂,家宅平安,仿佛真有谁在暗中护佑着他。
每年腊月二十三,张承恩都会在院里摆一桌酒菜,朝长白山方向敬三杯酒。第一杯敬,第二杯敬地,第三杯敬那位生死之交的兄弟。
酒洒在地上,很快渗入土中,像是真的有人喝了一样。
后来张承恩活到九十多岁,无疾而终。临终前,他对儿孙:“我死后,不必厚葬,把我埋在那座山脚下即可。”
子孙照办。下葬那,有人看见一只白狐狸在远处山岗上拜了三拜,然后消失在密林深处。
从此,长白山下多了一座义士墓,墓旁常有野兽足迹,却从不伤人。当地人,那是山里的精灵在祭拜一位故人。
而这个故事,就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提醒着世人:义气二字,山高水长;恩情一诺,生死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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