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清溪镇,晚清光绪年间。
镇上有个叫赵明礼的布庄老板,四十出头,中等身材,面皮白净,早年读过几年私塾,后来接手祖业经营“赵记布庄”。此人精明却不刻薄,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唯独心头藏着件憾事——成亲十八载,膝下犹虚。妻子王氏温婉贤淑,夫妻和睦,可就是生不出一儿半女。赵明礼嘴上不,心里却如压了块大石头。
这年清明,赵明礼照例去城西郊外祖坟扫墓。赵家祖坟不远处有座城隍庙,虽不大,香火却颇旺。赵明礼祭扫完毕,见色尚早,便信步走进城隍庙,打算上炷香。
庙里青烟缭绕,正中供着城隍老爷泥塑像,旁边是城隍奶奶像。赵明礼上香时,抬头细看,忽然发现那城隍奶奶像塑得格外生动,柳眉杏眼,面若桃花,嘴角似笑非笑,竟有几分活人神韵。他心下微奇,多看了两眼,这才躬身退出。
是夜,赵明礼在布庄后堂核对账目至三更,忽听门外环佩叮当。抬头一看,一位华服妇人正倚门而立,约莫二十七八年纪,容貌竟与白日所见的城隍奶奶塑像一般无二,只是更添三分鲜活气韵。
“赵掌柜深夜操劳,妾身冒昧来访,多有打扰。”妇人声音柔婉,自带一股不出的韵味。
赵明礼心中大惊,慌忙起身:“夫人是……”
妇人微微一笑:“妾身乃本地城隍内眷,今日见赵掌柜虔诚上香,甚是感念。知掌柜心中有憾,特来一叙。”着径自进屋,在客椅坐下。
赵明礼冷汗涔涔,战战兢兢地奉茶。城隍奶奶接过茶盏,手指不经意碰到赵明礼手背,凉如玉石,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赵掌柜不必惊慌,”城隍奶奶啜了口茶,“妾身此番前来,一为谢你常年供奉城隍庙,二来……也是怜你膝下空虚,心中苦闷。”她抬眼看向赵明礼,目光流转间竟有几分媚意,“若蒙不弃,妾身愿常来相伴,为君解忧。”
赵明礼如遭雷击,半晌不出话。他虽非圣贤,却也知人神有别,慈事非同可。可转念一想,自己半生行善,却落得无后下场,上不公;再看城隍奶奶貌若仙,柔情款款,心中那点礼法束缚,竟如春日残雪般渐渐消融……
自那夜起,城隍奶奶每三五日便来一次,都在夜深人静时。来时总带着一股异香,似檀香又似花香,闻之令人心神荡漾。她对赵明礼极尽温柔,不仅床笫间百般体贴,更在生意上时常点拨。
来也奇,自城隍奶奶往来后,赵明礼的布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原本滞销的几批苏绣,忽然有北方客商高价全收;竞争对手暗中使绊,总能莫名其妙化解;就连进货时,也总能以低价拿到上等货色。不出半年,“赵记布庄”成了清溪镇首屈一指的大商号。
赵明礼起初还战战兢兢,后来渐渐习以为常,甚至暗自得意。妻子王氏觉察丈夫近来气色红润、精神焕发,只道是生意兴隆之故,也不深究,只是有时闻到丈夫身上若有若无的异香,心中微觉奇怪。
却清溪镇东头住着个鳏夫刘老四,五十多岁,以打更守夜为生。此权大心细,尤好打听奇闻异事。近来他夜间打更,几次在赵记布庄附近瞥见一道华光出入,心下生疑。
这夜三更,刘老四又见那华光自城西方向飘来,落在布庄后院。他蹑手蹑脚翻墙而入,躲在廊柱后偷看。只见月光下,一位华服妇人正与赵明礼执手私语,状甚亲密。刘老四揉了揉眼,细看那妇人样貌,竟与城隍庙中的城隍奶奶有八九分相似!
刘老四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逃回家中,一夜未眠。次日,他将此事悄悄与好友、镇上的老塾师周先生。周先生博古通今,对神鬼之事颇有研究,听罢捻须沉吟:“此事蹊跷。城隍乃一方阴司正神,其夫人岂会夜会凡人?除非……”
“除非什么?”刘老四忙问。
周先生压低声音:“除非是那等淫祀邪神,冒充正神之名行苟且之事。又或者……”他顿了顿,“是城隍奶奶动了凡心,私下凡间。无论哪种,赵掌柜怕是祸非福啊。”
果不其然,过了几个月,赵明礼虽生意越发兴隆,人却日渐消瘦。原本白净的面皮泛出青灰色,眼窝深陷,走路虚浮,话有气无力。妻子王氏请来郎中诊治,都脉象虚弱,似有精血亏损之兆,却查不出具体病因,开的补药吃了也不见效。
这日,赵明礼强打精神去城隍庙上香。跪在城隍像前,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感激城隍奶奶带来的财运,又隐约担忧自己身体状况。正胡思乱想间,忽听耳边有人轻笑:“赵郎近来消瘦,可是妾身索取无度了?”
赵明礼猛抬头,只见城隍奶奶塑像竟对他眨了眨眼!他吓得魂不附体,慌忙低头,却听那声音又:“莫怕,今晚妾身带几位姐妹同来,与赵郎共饮,可好?”
当夜,城隍奶奶果然带来两位女子,一位自称“白三姑”,一位自称“胡五娘”,皆妖娆艳丽,非寻常女子可比。三女围着赵明礼劝酒调笑,赵明礼虽觉身体不支,却难以抗拒。如此一连数夜,赵明礼终于病倒床榻,气息奄奄。
王氏哭成泪人,四处求医问药。周先生听闻后,对刘老四:“此事须得请高人化解。”二人商议后,悄悄请来三十里外青云观的李道长。
李道长年过六旬,精通道法。他来到赵家,见赵明礼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再观其眉宇间一股黑气缠绕,便知赌。问明前因后果后,李道长叹道:“赵施主这是被邪祟吸了精气。那自称城隍奶奶的,恐怕并非正神。”
“不是城隍奶奶,那是何物?”王氏急切问道。
李道长沉吟道:“清溪镇城隍庙建成已有百年,香火旺盛,按理城隍老爷应已修成正果,不至于纵容内眷私通凡人。依贫道看,有三种可能:一是野狐山精冒充神只;二是城隍麾下女鬼作祟;三是……”他顿了顿,“那城隍奶奶本是活人,早年枉死,成霖仙,却凡心未泯。”
王氏哭道:“求道长救救我家老爷!”
李道长:“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夜贫道在贵府布阵,会一会那‘城隍奶奶’。”
是夜子时,赵家宅院静悄悄。李道长在堂屋布下八卦阵,中央悬一面青铜镜,四周贴满符咒。赵明礼被扶到阵中椅上,王氏、刘老四、周先生躲在屏风后。
三更时分,阴风骤起,烛火摇曳。环佩声由远及近,城隍奶奶飘然而至,见堂中阵仗,先是一愣,随即冷笑:“哪里来的野道士,敢管本宫闲事?”
李道长持剑而立,朗声道:“尔等邪祟,冒充神只,祸害凡人,还不现出原形!”
城隍奶奶大怒,袖中飞出一道白练,直取李道长。李道长挥剑格挡,剑光与白练相击,竟发出金铁之声。斗了十余回合,李道长渐感不支,那城隍奶奶法力高强,非寻常精怪。
正危急时,忽听空中传来一声暴喝:“孽障,还不住手!”
众人抬头,只见一位红面长髯、身着官袍的神将立于半空,正是城隍老爷!他身后跟着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阴气森森。
城隍奶奶脸色大变,慌忙跪地:“老爷饶命!”
城隍老爷怒道:“你这贱婢!本官念你生前贞烈,死后封你为城隍奶奶,享一方香火。你竟不安分守己,私通凡人,败坏本官清誉!更勾结白狐精、柳鬼,在此作祟!”
原来这城隍奶奶生前是本地一位节妇,丈夫早逝,她守节三十年,死后被玉帝敕封为城隍奶奶。初时倒也安分,可时日久了,见人间繁华,凡夫恩爱,渐渐动了凡心。恰逢赵明礼上香时流露出的渴求子嗣之心,被她感知,便化作人形前来相会。为壮声势,她又拉拢了修炼百年的白狐精和柳树精,假冒姐妹,一同享乐。
城隍老爷喝道:“黑白无常,将这三个孽障拿下,押回地府发落!”
黑白无常上前锁链一套,城隍奶奶和那两个精怪顿时现出原形:一个是面色苍白的女鬼,一个是白毛狐狸,一个是枯柳树精。三怪哀嚎求饶,被拖入地下不见。
城隍老爷又看向赵明礼,叹道:“赵明礼,你虽无大恶,但贪恋美色,不辨真伪,与鬼神相通,已犯条。念你平日乐善好施,减你十年阳寿,以儆效尤。日后好自为之!”
言毕,城隍老爷与众阴差化作青烟散去。
赵明礼经此一吓,病势更重,休养了整整一年才勉强能下床。布庄生意一落千丈,昔日繁华如过眼云烟。他从此深居简出,日日吃斋念佛,忏悔己过。
至于那城隍庙,自那事后香火更旺。据城隍老爷换了位新奶奶,是位端庄严肃的老妇神像,再无人见过那桃花面、柳叶眉的旧像了。
镇上老人常:鬼神之事,敬而远之。贪心一起,祸便不远。赵掌柜的故事,成了清溪镇代代相传的警世之言——莫道神女多情,实乃凡人自招祸端;城隍奶奶也好,狐仙柳精也罢,不过是镜花水月,照见的终究是人心那点贪嗔痴念罢了。
几年后,有游方僧人路过清溪镇,在城隍庙前驻足良久,对庙祝:“此庙阴气未尽,尚有夙缘未了。”庙祝追问,僧人不语,只留下一偈:
“泥塑木雕本无魂,香火熏得假亦真。
若问神仙何处寻,心头方寸有灵根。”
众人不解其意,唯有病愈后的赵明礼听闻此偈,在自家佛堂枯坐了一整日。从此他出资重修了城隍庙,却在庙旁另建了一座的送子娘娘祠。来也奇,祠成第二年,年过四旬的王氏竟老蚌生珠,诞下一子,取名赵念真。
这孩子眉清目秀,额间一点朱砂痣,像极了庙中送子娘娘怀中婴孩。赵明礼老泪纵横,从此一心向善,再不问鬼神艳事。
只是每年清明,赵家人去祖坟扫墓时,总要在城隍庙外多烧一份纸钱。风吹纸灰飞扬,有人看见一位白衣女子在远处树下盈盈一拜,旋即消散如烟。
是耶非耶?化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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