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杜明,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今年清明回老家辽西山村给父亲上坟。村里变化太大,水泥路通了,老宅也翻新了,唯独后山那片老林子还是阴森森的,村里老人那里头住着“黄大仙”。
上完坟那晚上,我在老宅整理旧物,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檀香味。抬头一看,堂屋供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三柱香,香烟袅袅,竟聚成个人形。我揉了揉眼,那人形越来越清晰——竟是我去世三年的父亲!
“爸?”我声音发颤。
父亲的身影在烟雾中飘飘忽忽,穿着下葬时那身藏蓝色中山装,脸上带着生前常见的愁容:“明明,爹在下面碰上难处了,得求你帮个忙。”
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上。父亲生前是村支书,一辈子不信鬼神,如今竟以这般模样出现。
“您...您。”我强作镇定。
“我在阴司当了个文书,专管这一片的户籍记录。”父亲叹气道,“前些日子上头要来查扶贫账目——阴间也有扶贫,专帮那些横死或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可咱这儿几十年的账目乱成一团,明晚就得交差,我那几个鬼同事都不顶事...”
我越听越离奇:“我能帮什么忙?”
“你从字写得好,又会用电脑...不不,阴间不用电脑,但你会整理档案。”父亲急切地,“跟我走一趟,帮我把账目理清,亮前送你回来。”
我还在犹豫,父亲的身影忽然淡了:“三更,村口老槐树下等我。记住,带上这支笔。”话音落下,供桌上多了一支老式钢笔,笔杆上刻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那是父亲用了半辈子的笔。
我把笔攥在手心,冰凉。
二更赴约
夜里十一点,村里狗都不叫了。我揣着钢笔摸黑到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刚站定,一阵阴风卷着纸灰扑来,迷得我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父亲已站在跟前,身后还跟着两个模糊人影,看不清面目。
“这是你王叔和李伯。”父亲介绍道,“生前都是村会计,如今在下面还干老本校”
我认得他们——王叔三年前胃癌走的,李伯更早,修水库时出了事故。他俩冲我点点头,却不话,只在月光下拖着淡淡的影子。
“走吧,路不远。”父亲转身引路。
我们不是朝山下走,而是径直往老林子去。林子深处我从未敢进,村里传那是“黄仙”的地盘。月光被密林遮得严实,父亲从怀里掏出一盏油灯,灯焰绿莹莹的,照得人脸发青。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林子里竟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坐落着个院,青砖灰瓦,像极了村委会旧址,只是更破败些。门楣上挂的木牌斑斑驳驳,勉强能认出“西山阴司办事处”几个字。
“就是这儿了。”父亲推开门。
院里没有电灯,四处点着油灯绿焰。正屋摆着几张老式办公桌,堆满账本,纸张泛黄,有些还是宣纸。角落里,几个佝偻的身影正埋头打算盘,听见动静抬起头——都是村里的熟面孔,过世多年的老人。
“老杜,把你儿子请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颤巍巍站起来,我认出是前任老支书,死了有十年了。
“各位叔伯...”我喉咙发干。
父亲拉我到主桌旁:“别客套了,赶紧干活。这些是1950年至今的扶贫账,要按年份、类别、领取人重新整理造册。”
我翻开最上面一本,纸张脆得差点碎裂。上面用毛笔楷记录着:
“庚寅年三月初七,刘氏桂花,缢死,领安魂香三柱,往生钱一贯...”
“丙午年腊月廿三,张二狗,溺亡,领冬衣一套,冥宅一座...”
越往后翻越心惊,有自然灾害年间饿死的,有文革时冤死的,有改革开放初期打工出事故的...每个名字背后都是悲剧。有些名字我认得,是村里早夭的孩子或横死的青壮年。
我定定神,开始分类整理。父亲给我的那支笔这时显出奇异——墨水是暗红色的,写在纸上会自动浮现日期和分类标记,像有生命一般。
黄仙讨债
正忙到子夜时分,忽然外面狂风大作,吹得门窗哐哐作响。
“坏了,讨债的来了。”李伯鬼魂脸色一变。
话音未落,门被一股大力撞开,旋风卷进屋里,油灯全灭,只剩我手中钢笔发出微弱的红光。旋风中心,隐约可见一个黄袍人影,尖嘴长须,眼睛绿莹莹的。
“杜文书,欠我们黄家的香火钱,拖了三十年该还了吧?”那声音尖利刺耳。
父亲上前作揖:“黄三爷,阴司近来经费紧张,再宽限几日...”
“宽限?我手下几百口子等着吃饭呢!”黄袍人一甩袖子,“听今晚有活人来帮忙理账,正好,让这子去我们那儿也帮帮忙。”
我吓得往后缩,父亲挡在我身前:“黄三爷,这是我儿子,阳寿未尽,去不得您那仙府。”
“去不得?”黄三爷冷笑,“那就拿你们的账本抵债!”着伸手就抓桌上刚理好的账册。
这时,角落里的老支书鬼魂忽然开口:“黄老三,你还记得1947年,你渡雷劫时是谁用祠堂香火护了你一程?”
黄三爷动作一顿。
“是杜子的太爷爷,当时的老族长。”老支书慢悠悠地,“杜家三代祭祀不断,才保你们黄家在这一方立足。如今为点香火钱,就要为难他孙子?”
黄三爷沉默片刻,绿眼睛转了转:“好,看在他太爷爷面上,香火钱再缓半年。但这子得帮我个忙——我洞府里也有些陈年旧账要理,明晚此时,让他来后山黑石崖一趟。”
完化作一阵黄风走了。
油灯重新亮起,父亲松了口气:“多亏老书记记得旧事。”转身又愁眉苦脸,“可明晚黑石崖...”
“爹,那黄三爷真是‘黄大仙’?”我忍不住问。
“是,也不是。”父亲摇头,“黄仙是保家仙的一种,本是得道的黄鼠狼,受一方香火,也护一方平安。但这黄老三道行虽深,心眼却,最爱记仇。他的黑石崖,其实是乱葬岗,民国时土匪杀人抛尸的地方,阴气重得很。”
我心里打鼓,但看着满屋老鬼期盼的眼神,硬着头皮:“我去。但有个条件——您得告诉我,您到底怎么当上这阴司文书的?”
父亲苦笑,这才讲了原委。
鬼差醉酒
原来父亲死后,魂灵本该去县城隍庙报到,再发往地府。但那日恰逢城隍爷寿诞,两个当值的鬼差喝多了酒,把父亲和另一个新魂的名牌弄混了。那新魂生前是个大学教授,本该分配去文教司,结果被送到了轮回道;父亲这个老支书,却被错安排到阴司办事处当了文书。
“发现弄错时,已经过了七七四十九,换不回来了。”父亲叹气,“城隍爷各打五十大板,罚那两个鬼差去扫三年厕所,将错就错让我留任。好在我也识几个字,当支书时管过账,勉强能应付。”
“那真正的教授呢?”我问。
“投胎去了,据去了省城知识分子家庭,今年该上幼儿园了。”父亲神色古怪,“阴司答应下辈子补偿我,让我投个官宦人家。可我舍不得咱村,就跟城隍求情,让我留任,偶尔还能回家看看。”
我听得目瞪口呆,阴司办事也这么不靠谱?
老支书鬼魂插话:“下衙门都一样,阳间阴间没区别。”众鬼深有同感地点头。
这时,远处传来鸡鸣声。父亲一惊:“快亮了,你得回去。”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塞给我,“这是阴司的路费,明午时放阳光下晒晒,去掉阴气。明晚去黑石崖,它或许能护你。”
我握紧铜钱,父亲和众鬼的身影开始变淡。临消失前,父亲又叮嘱:“明明,回去后替我看看村东头老孙家,他孙子病了半年了,是虚症,去我坟头抓把土,撒他家门槛下...”
话没完,眼前一花,我发现自己站在村口老槐树下,边已泛鱼肚白。
柳仙问路
回家补了一觉,中午我拿出那枚铜钱晒太阳。铜钱很旧,隐约影道光通宝”字样,在阳光下竟泛着淡淡的金辉。
想起父亲嘱托,我下午去了村东头老孙家。老孙头是我学同学,他儿子常年在外打工,留下孙子跟老人住。孩子六岁,脸色蜡黄,整没精神,去医院查不出毛病。
我照父亲的,去坟头抓了把土,趁老孙头不注意撒在他家门槛下。刚撒完,屋里孩子忽然“哇”一声哭了,老孙头跑出来:“奇了,宝看见个穿蓝衣服的爷爷摸了摸他头,然后浑身轻松了!”
我知道那是父亲,心里发酸。
傍晚,我硬着头皮往后山黑石崖去。那地方我时候去过一次,满山黑石嶙峋像怪物的牙齿,村里人平时都绕着走。
走到半山腰,已经擦黑。忽然前面路上横着一棵倒下的枯树,我正要绕过去,枯树竟动了——不,那不是树,是一条碗口粗的大蟒,鳞片在黑夜里泛着幽光。
我头皮发麻,转身想跑,那蟒蛇却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娃娃,这么晚去黑石崖送死么?”
蟒蛇会话!我腿软得动弹不得。
“我...我去帮黄三爷理账...”声音抖得不像自己的。
蟒蛇巨大的头颅凑近,金黄的眼瞳盯着我看了半晌:“黄老三那点心思...罢了,看你身上有点香火情,提醒你一句:到了黑石崖,别吃别喝他东西,理完账立刻走,鸡鸣前必须下山。”
“您...您是哪位仙家?”我壮着胆子问。
“柳家的。”蟒蛇淡淡道,“当年杜老族长救过我一次,今日还个人情。记住,黄老三若让你签字画押,万不可答应。”完身子一滑,消失在草丛郑
我瘫坐在地,浑身冷汗。柳仙,那是比黄仙更古老的保家仙,村里老人都后山深处住着柳仙,没想到今夜遇上了。
歇了好一会儿,我才继续往上爬。到黑石崖时,月亮已上郑崖下有个山洞,洞口飘着两盏绿灯笼,像眼睛。
黄府理账
刚走近,洞里走出两个黄衣童,尖嘴猴腮,分明是黄鼠狼扮的。他们也不话,一左一右引我进洞。
洞内别有洞,竟是一处宽敞的石厅,点着无数蜡烛,照得亮如白昼。黄三爷坐在上首太师椅上,还是那身黄袍,手里拿着杆旱烟袋。
“子挺守时。”他吐了口烟,“账本在那边,亮前理清。”
石厅一侧堆着山般的账本,比阴司办事处的还多。我翻开一看,倒抽凉气——这哪是账本,分明是黑账!记录着黄家几十年来收受的供奉、帮人“办事”的报酬,甚至还有几起害人性命的交易。
“看明白了?”黄三爷眯着眼,“这些都是我们黄家应得的。那些村民求子、求财、求报仇,我们办了事,他们供奉香火,经地义。”
我指着其中一页:“那这个呢?‘壬戌年,李四求坏仇家风水,献童男一对’...”
黄三爷脸色一沉:“那对童男是病死的,我们收了帮着超度而已。”
我心知他在狡辩,但不敢戳破,埋头整理。这些账目更乱,有的用朱砂写,有的用血写,还有的画着符咒。我用父亲给的钢笔记录,笔尖划过那些血字时,竟微微发烫。
理到半夜,黄三爷忽然:“歇会儿,吃点东西。”童端上点心和茶水。点心是芝麻饼,茶水碧绿,闻着异香扑鼻。
我想起柳仙叮嘱,推不饿。黄三爷也不勉强,自己吃喝起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账目快理清了,黄三爷拿出一张黄纸:“来,在这签个名,按个手印,算你帮工的凭证。”
我瞥见黄纸底下有一行字:“自愿为黄府仆役,期限九九八十一年。”心里一惊,想起柳仙的话,连忙:“三爷,我就是来帮忙的,不用凭证。”
黄三爷眼睛一瞪:“怎么,看不起我们黄家?”厅里蜡烛忽然全变成绿色,那些黄衣童围上来,个个龇牙咧嘴。
我下意识摸出那枚铜钱,铜钱忽然发烫,发出柔和的金光。黄三爷见到金光,脸色一变:“城隍的钱?你子...”
趁他愣神,我拔腿就往洞口跑。后面黄三爷怒吼:“拦住他!”
童们扑上来,我挥舞铜钱,金光所到之处,童惨叫着后退。冲出山洞,我头也不回往山下狂奔,身后传来黄三爷气急败坏的骂声。
跑到半山腰,鸡鸣声响起,边泛白。我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手里铜钱的金光渐渐暗淡。
城隍断案
回到家后,我大病一场,高烧三三夜,梦里全是账本和鬼影。母亲去请了村里的神婆,神婆我“冲了煞”,做了法事才慢慢好转。
病愈后,我决定提前回省城。临走前一晚,父亲又托梦了。
这次是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大堂上,父亲穿着旧时的干部装站在堂下,堂上坐着位穿红袍戴乌纱的官员,想来是城隍爷。两旁站着青面獠牙的鬼差,气氛肃穆。
“杜文书,你儿子擅闯黄仙洞府,可知罪?”城隍爷声音洪钟般震耳。
我连忙辩解:“是黄三爷逼我去的...”
“黄三,你有何话?”城隍爷看向另一侧。
黄三爷现出身形,还是那身黄袍,但恭敬许多:“城隍明鉴,我只是请这友帮忙理账,他却偷看我府中机密,还持您的信物闯关...”
“放屁!”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我转头一看,竟是那夜遇见的柳仙,化成一个黑衣大汉站在堂上,“黄老三,你那些黑账见不得光,还想扣活人为奴,当我不知道?”
两方争吵起来,城隍爷一拍惊堂木:“肃静!”大堂顿时安静。
城隍爷捋须道:“此事本官已查清。黄三,你私设刑堂、扣押生魂、逼人为仆,触犯阴律第七条、第十三条,罚你禁足洞府五十年,香火减半!”
黄三爷还要争辩,被鬼差按住。
“柳七,你私下提点生人,虽是好意,也属越界,罚你守护西山村民三年,将功抵过。”
黑衣大汉拱手领罚。
“杜明,”城隍爷看向我,“你阳寿未尽,本不该掺和阴阳事。但念你是孝心助父,且揭露黄府黑账有功,不予惩罚。但你需牢记:阴阳有别,此后非你父紧急相求,不可再涉阴司事。”
我连连点头。
最后,城隍爷对父亲:“杜文书,你儿子理清扶贫账目有功,上级嘉奖,特批你三年后调任文教司,那边正缺管文化的干部。”
父亲大喜谢恩。
梦醒时已大亮,我枕边放着那支钢笔和铜钱,铜钱上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尾声
回省城后,我把这段奇遇写成故事,发给杂志社。编辑回信写得生动,但太迷信,建议我改成。
我也怀疑那几是不是高烧产生的幻觉,直到三个月后收到老家来信。
信是老孙头托人写的,村里出了两件奇事:一是后山黑石崖塌了一半,露出个大山洞,洞里很多动物骸骨;二是村里这些年身体不好的老人孩子,忽然都精神了,是梦见个穿蓝衣服的干部挨家挨户送“补助”。
随信寄来一张照片,是翻修村学时从地基挖出的石碑,碑文模糊,但能认出“杜公...廉政...福泽乡里”等字。村民都那是我父亲生前立的功德碑,重新埋了回去,还烧了香。
我握着照片,忽然明白父亲为什么舍不得离开。他生前是村支书,死后是阴司文书,其实干的都是一件事——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无论生死,都过得更好些。
我把那枚裂聊铜钱用红绳穿起挂在胸前,钢笔则收进抽屉深处。也许某父亲还会需要我帮忙,也许不会。但我知道,在那片老林子里,在那座院中,有一个老文书还在为他的村民——无论生前死后——忙碌着。
而黄三爷的洞府塌了,柳仙开始守护西山,这一切,都像父亲生前爱的那句话:“人在做,在看,阴间阳间,道理总是一样的。”
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下一片柳叶,鲜翠欲滴。
我笑了笑,也许今晚,该给父亲烧点新出的政策文件去了——阴司扶贫,也得与时俱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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