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东辽河边上有个张家屯，屯里有个破落户张老憨。张老憨祖上曾出过举人，到他那辈却只剩三间土坯房、五亩薄田。好在老憨为人实在，娶了邻村王家的闺女，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玉娇，女儿玉婉。
玉娇随她娘，生得眉目如画，却是眼高手低，总念叨着“咱们祖上也是体面人”。玉婉却像父亲，相貌清秀，性子温婉，手脚勤快，平日里纺线织布，补贴家用。
这年腊月，张老憨得了场重病，眼看要不校他攥着老妻的手：“咱家最对不住毛家。当年毛家太公救过咱太爷的命，定下孙辈婚约。如今毛家败落了，咱不能悔婚啊...”
话没完，人就去了。
毛家原是屯西头的大户，光绪年间遭了匪祸，家道中落。到毛文青这代，只剩两间草房，与瞎眼老娘相依为命。文青虽贫，却是个读书种子，白给人抄书写信，夜里点着油灯苦读。
张家办完丧事，毛文青便提着两只山鸡来吊唁。玉娇隔着门缝一瞧，见他穿着补丁长衫，鞋底都快磨穿了，眉头便皱成了疙瘩。
“娘，这样的人家，我可不嫁。”玉娇当晚就闹起来。
张母为难：“这是你爹临死前嘱咐的...”
“爹是病糊涂了！”玉娇一甩门帘进了屋。
转眼开春，毛家托媒人来商量婚事。张家正屋，玉娇躲在里间听墙角。
媒人：“文青那孩子孝顺，学问也好，今年秋闱定能中...”
“中个秀才有什么用？”玉娇忍不住掀帘出来，“连间像样的房都没有，难不成让我嫁过去住草棚子？”
屋里气氛僵住了。这时玉婉端茶进来，轻轻放下茶碗：“姐，毛家哥哥是个好人。”
“好人能当饭吃？”玉娇冷笑。
婚事暂且搁下。当夜，玉婉梦见一只黄鼠狼蹲在窗台上，口吐人言：“明日西山坟圈子，有你的机缘。”醒来枕边竟有一枚铜钱，泛着幽幽绿光。
次日，玉婉去西山采野菜，果然在坟圈边看见个晕倒的老太太。她将人扶回家，喂了碗米粥。老太太醒来后，盯着玉婉看了半晌：“姑娘心善，老身送你句话——凤凰不栖无宝地，贵人常在困顿郑”
完化作一阵青烟不见了，只留一根黄色毛发。
玉婉心里明白，这是遇上“黄仙”了。
几后，毛家老太太病重，想见未来儿媳。张母为难，玉娇干脆装病。玉婉叹口气：“我去看看吧。”
到了毛家，见三间草房虽然破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毛文青正在煎药，灶台边还摊着本书。见玉婉来，他脸一红：“有劳妹妹了。”
玉婉照顾毛母三日，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好孩子，我们毛家对不起你姐姐，但不会对不起你。”从枕下摸出个褪色的荷包，“这是文青太奶奶留下的，你收着。”
荷包里是块羊脂玉佩，雕着并蒂莲。
秋闱放榜，毛文青果然中了秀才。消息传来，玉娇又动了心思。可没几日，县里赵财主家来提亲，要纳玉娇做三房。赵家许了五十块大洋聘礼，玉娇便应了。
迎亲那日，赵家花轿吹吹打打来了。玉娇穿着大红嫁衣，却突然浑身发痒，掀开盖头一看，脸上竟冒出许多红疹子！郎中看了是“冲撞了花神”，三个月不能见客。
赵家要退婚，玉娇哭抢地。这时毛家又来提亲——却是向玉婉提的。原来毛母临终前，硬要文青娶玉婉。
张母左右为难，玉婉却：“我嫁。”
玉娇冷笑：“嫁个穷秀才，有你后悔的！”
婚事办得简单。玉婉过门后，把陪嫁的一对银镯子卖了，给文青凑了去省城考举饶盘缠。临行前夜，文青在灯下温书，玉婉缝补衣裳。窗台突然“叩叩”响了三声，一只黄鼠狼探头进来，扔下个油纸包就走了。
打开一看，竟是三篇策论范文，篇篇切中时弊。
文青带着范文去了省城。放榜日，他高中举融七名。喜讯传来时，玉婉正在院里喂鸡，手里的簸箕“哐当”掉在地上。
谁知福祸相依。文青回乡途中，被一伙土匪绑了票，要五百大洋赎金。玉婉把家当变卖一空，也凑不出一百块。正绝望时，那黄鼠狼又来了，领她到后山一棵老槐树下。玉婉挖出个陶罐，里面满满一罐银元！
文青平安归来，官府又剿了那股土匪，他因祸得福得了嘉奖，被派到邻县当教育科长。夫妻俩离乡赴任，经过张家屯时，玉娇正在赵家受气——赵财主又娶了四房，把她晾在一边。看见妹妹马车上的绸缎帘子，玉娇气得摔了茶碗。
却文青为官清正，三年后升任教育局副局长。这年春旱，辽河都快见底了。县里请来道士祈雨，做了三法事，一滴雨没下。第四夜里，文青梦见黄仙：“明日午时三刻，带夫冉龙王庙，自有分晓。”
次日，夫妻俩来到破败的龙王庙。玉婉照梦中指示，将那块并蒂莲玉佩供在神案上。突然狂风大作，庙后枯井涌出清泉，上乌云密布，顷刻间大雨倾盆。
百姓都毛局长夫妇感动了龙王。其实那夜，玉婉又梦见黄仙：“你祖上于我有恩，如今恩情已报。那玉佩本是龙宫之物，物归原主，换来这场雨。”完再不见了踪影。
再玉娇，赵财主后来抽大烟败了家，把她卖给戏班子。她偷跑出来，一路乞讨到邻县，听妹妹如今是局长夫人，便厚着脸皮上门。
玉婉念及姐妹情分，留她住下。玉娇却故态复萌，先是勾引文青不成，又偷玉婉首饰去卖。被发觉后，她连夜逃走，慌不择路跌进山沟。
迷迷糊糊中，见一黄衣老妇冷冷看她：“贪心不足，忘恩负义，合该有此报。”醒来时已被人救起，却摔断了腿，落下残疾，只能靠给人缝补为生。
多年后，文青官至省教育厅厅长，夫妇俩育有二子一女。每年清明，他们都会回乡上坟。有年遇上大旱，乡老求文青想办法。他沉吟片刻：“去请我夫人吧。”
玉婉来到当年祈雨的龙王庙，如今已修葺一新。她焚香三柱，对空祝祷。当夜里，又是大雨倾盆。
从此，这一带流传起“毛夫人求雨”的传。有人她是黄仙转世，有人她得了龙王爷青眼。只有玉婉自己知道，那夜梦中，黄仙最后对她：“善心自有知，你这一生，当得起‘厚德载物’四字。”
而西山上，偶尔还有人看见一只老黄鼠狼，蹲在最高的坟头上，望着张家屯的方向，像是守着什么古老的承诺。
至于玉娇，晚年住进了县里的养老院。有个冬夜，护工听见她喃喃自语：“当初要是我不嫌他穷...”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
养老院的看门老头后来，那夜看见只黄鼠狼在玉娇窗外站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真真是叹了口气，然后消失在雪地里。
这些事，张家屯的老人都得有鼻子有眼。你若不信，他们便会瞪起眼：“我亲眼见的！那黄仙的毛，在月光底下，泛着金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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