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胶东潍县有个王家村,村里有个叫王书田的教书先生,祖上出过举人,也算书香门第。王先生除了教书,还有个痴好——下棋。他棋艺在十里八乡算得上顶尖,只是生性孤傲,觉得周围无人配与他手谈,常常摆个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
话这年秋,村里来了个外乡货郎,姓黄,行九,人都叫他黄九郎。这黄九郎看着三十出头模样,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衫,推着辆独轮车,车上除了针头线脑,竟还总摆着一副黄杨木棋盘和两罐棋子。货郎不急着卖货,倒常在村头老槐树下摆开棋局,谁来都奉陪。
起初有几个好棋的村民去对弈,都被杀得落花流水。消息传到王书田耳朵里,他嗤之以鼻:“乡野村夫,能有什么高招?”可连着几日听人议论黄九郎棋路精妙,终是按捺不住,背着手踱到老槐树下。
王书田到时,黄九郎正与村里杀猪的刘三下棋。王先生看了三着,心里一惊——这货郎下子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不出十步,刘三已溃不成军。
“这位先生,可愿手谈一局?”黄九郎抬眼看向王书田,眼中似有笑意。
王书田哼了一声,撩袍坐下。二人也不多话,执子便下。这一局从午后下到日头西斜,竟未分胜负。王书田额角见汗,黄九郎却依旧气定神希直到色擦黑,王书田才以半子险胜。
“王先生果然高明。”黄九郎拱手笑道,“明日此时,再来讨教?”
王书田心中震撼,面上仍强作镇定:“奉陪。”
从此,王书田与黄九郎每日必在老槐树下对弈。来也怪,这黄九郎白是货郎,傍晚收摊,夜里却不知宿在何处。有人问起,他只在镇上有亲戚。
二人棋逢对手,渐渐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王书田发现黄九郎不仅棋艺高超,经史子集也信手拈来,绝非凡俗之辈。有次酒后,王书田忍不住问:“黄兄这般才学,怎做了货郎?”
黄九郎抿了口酒,眼神飘忽:“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做货郎,自有因果。”
转眼到了冬月,潍河开始结冰。这日二人正下到酣处,空飘起细雪。王书田妻子刘氏寻来,嗔怪道:“整日就知道下棋,家里米缸见底了也不管!”
王书田正思索棋局,头也不抬:“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局关乎名节!”
刘氏气得跺脚,黄九郎见状,起身笑道:“今日便到此吧,嫂夫人莫恼。”罢收拾棋具,推车离去。
刘氏看着黄九郎背影,压低声音对丈夫:“你不觉得这黄九郎古怪?我打听过,镇上根本没什么黄姓亲戚。前日张猎户,半夜见他在后山坟地转悠,眨眼就不见了!”
“胡什么!”王书田不悦,“黄兄乃世外高人,岂容你编排!”
当夜,王书田梦见与黄九郎在一处云雾缭绕的亭中对弈,棋至中盘,黄九郎忽然叹息:“王兄,你我缘分将尽矣。”
王书田惊醒,心头莫名不安。
次日,黄九郎没来老槐树下。王书田等到黑也不见人影,心中怅然若失。第三日,依旧不见。王书田像丢了魂,茶饭不思,摆出棋盘,却觉索然无味。
七日后,黄九郎终于出现,却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王书田大喜过望,忙拉他下棋。黄九郎却摇头:“今日来是辞行的,我要走了。”
“为何突然要走?”王书田急问。
黄九郎苦笑:“实不相瞒,我非生人,乃一缕游魂。生前痴迷围棋,因与人赌棋猝死,阎王罚我在阳世徘徊,待寻到能胜我之人,方可入轮回。那日王兄半子胜我,本已解脱,可我贪恋棋道,多留了七日,如今阴司来捉,不得不走了。”
王书田目瞪口呆,细看黄九郎,果然在日光下身影淡薄。
“今夜子时,阴差将来锁我。”黄九郎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棋谱,“此乃我毕生心得,赠与王兄。还有一言相告:痴迷太过,必遭谴。王兄棋艺虽高,切莫因棋废事,冷落了家人。”
言罢,黄九郎身影渐淡,消失不见。
王书田捧着棋谱,恍如梦郑当晚,他辗转难眠,子时隐约听到铁链声响,起身隔窗望去,见两个黑影立于老槐树下,隐约有黄九郎身影夹在中间,向西飘去。
自那以后,王书田大病一场,病中总梦见黄九郎在阴司受审。他妻子刘氏请来邻村神婆李婆婆。李婆婆看了王书田气色,又问了黄九郎之事,拍腿道:“你这是撞了‘棋鬼’!那黄九郎怕是修炼有成的黄仙,借棋道了却尘缘。”
“黄仙?”王书田虚弱地问。
“咱们胶东一带,黄鼠狼修炼成仙的不少,称为黄仙。”李婆婆,“这黄九郎应是得晾的黄仙,因生前痴棋,死后执念不散,专寻棋道高手了却心愿。他赠你棋谱,是结了善缘,但人鬼殊途,你沾染阴气,才会生病。”
李婆婆做了法事,又让王书田将棋谱供在灶王爷前,每日上香。来也怪,王书田病体渐愈,只是精神大不如前。
转眼开春,潍县新来了一位县长,姓周,也爱下棋。听王书田棋艺高超,便派人来请。王书田本无心应酬,奈何官命难违,只得前往。
周县长棋艺平平,却极好胜,连输三局后脸色难看。师爷在旁煽风点火:“这王书田分明不给县长面子。”周县长冷笑:“听王先生有本古谱,可否借本官一观?”
王书田心中咯噔一下,推没樱周县长拂袖而去。
三日后,一队警察闯入王家,搜出黄九郎所赠棋谱,以“私藏禁书”为名将王书田下狱。原来那周县长觊觎棋谱,又恼王书田不给面子,便罗织罪名。
王书田在狱中喊冤无门,忧愤交加,恍惚间见黄九郎立在牢门外,叹息道:“是我害了王兄。那棋谱乃阴间之物,阳世官差沾染,必生祸端。”
“黄兄可能救我?”王书田急问。
黄九郎摇头:“我如今在阴司当差,不能擅扰阳间。不过王兄且宽心,今夜自有转机。”
当夜,周县长在书房把玩棋谱,忽然烛火摇曳,棋谱无风自翻,停在最后一页。周县长定睛看去,见那页上浮现血色字:“贪者必惩,伪者必遭。”
周县长吓得魂飞魄散,忙唤人来,字迹却消失了。他疑心自己眼花,强作镇定,不料当夜噩梦连连,梦见无数棋子在眼前飞舞,化作狰狞鬼脸扑来。
连续三夜,周县长不得安眠,精神萎靡。师爷请来道士做法,道士一见棋谱,大惊失色:“此物沾染阴司之气,非阳世可留!”罢拂袖而去。
周县长这才怕了,命人放了王书田,归还棋谱。王书田出狱后,按黄九郎梦中指点,将棋谱在潍河边焚化。火光中,似见黄九郎拱手作揖,随青烟散去。
经此一劫,王书田大彻大悟,不再沉迷棋道,专心教书育人。他将与黄九郎的故事讲给学生听,告诫他们“痴迷成妄,过犹不及”。
而黄九郎的传在胶东一带流传开来。有人他是黄仙渡劫,有人他是棋痴鬼魂,还有人曾在月夜见他在老槐树下自己与自己对弈,等待下一个有缘的棋手。
至于那周县长,半年后因贪腐被撤职查办,据抄家时,在他枕下发现一枚黑色围棋子,怎么也扔不掉。有人认出来,那棋子与当年黄九郎所用的一模一样。
从此,潍县一带下棋的人都知道个规矩:日落不弈,子时休棋。赢了莫骄,输了莫恼。毕竟棋盘之上,乾坤之中,谁知对面坐着的是人,是仙,还是等待了却心愿的棋魂呢?
这年清明,王书田携妻儿到潍河边祭奠黄九郎。纸钱飞舞中,刘氏忽然轻呼:“你看!”
王书田抬眼望去,见河对岸柳树下,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遥遥拱手,旋即消失在春光里。风过柳梢,沙沙作响,如落子之声。
王书田微微一笑,在岸边沙地上用树枝画了个棋盘,摆下第一颗子。
河风轻拂,对岸似有应手。
这棋局,怕是永远下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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