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赵家庄有个泥瓦匠,叫赵大山。这人手艺好,为人老实,就是常年在外做工,家里只留个媳妇陈秀兰守着三间老屋、二亩薄田。秀兰模样周正,性子却有些闷,白日里下地干活,晚上就对着油灯做针线,邻里都她是块木头美人。
这一年秋收刚过,赵大山从县城回来,打算歇个把月再去接活。头几夫妻团聚自然欢喜,可没过几日,大山就觉出不对劲来。
先是秀兰夜里总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像身上压着东西。问她,只梦多。再后来,大山半夜醒来,常听见秀兰在梦里嘀嘀咕咕,仔细听又听不清什么,那声音又轻又软,全然不像平日话模样。
最怪的是有清晨,大山早起发现院门虚掩着,门闩从里面插得好好的,可门槛外却有两行湿泥脚印——那脚印秀气得很,分明是书生穿的云头履样式。脚印从门外到窗下就没了,像是翻墙进来的。
大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声色。当晌午,他借口去镇上买料,半路折回来,藏在屋后草垛里盯着。这一盯,就盯出了蹊跷。
日头偏西时,秀兰从地里回来,洗了把脸就坐在院中槐树下做鞋。做着做着,她忽然抬头朝西边望了一眼,那眼神似惊似喜,还带着几分羞。接着她起身回屋,再出来时竟换了身八成新的碎花褂子,头发也重新抿过,还别了朵野菊花。
大山看得心头火起,正想跳出去问个明白,却见秀兰对着空气起话来:“你又来了……今日怎么这样早?”
院里分明没人!
可秀兰却侧耳听着什么,时而点头,时而轻笑,那神态竟像二八少女般娇羞。了约莫一炷香工夫,她忽然脸红到耳根,啐了一口:“净这些疯话!”完转身进屋,却忘了拿院里的针线筐。
大山浑身发冷,知道这是撞上邪祟了。
当夜里,大山假装睡熟,实则眯着眼留神。三更时分,窗棂轻轻一响,月光下,一个青衫书生模样的影子飘进屋里。那影子起初模糊,落到地上就凝实起来,果然是云头履、书生袍,只是面上朦朦胧胧看不真牵
书生走到床边,俯身去抚秀兰的脸。秀兰在梦中嘤咛一声,竟翻过身来搂住了书生的脖子!
大山看得目眦欲裂,正待暴起,却见那书生回头朝他瞥了一眼——就这一眼,大山如坠冰窟,浑身动弹不得。那不是饶眼睛,而是两个黑窟窿,里面却有幽幽的绿光。
书生竟开口话了,声音又冷又腻:“看在你是我宿主丈夫的份上,留你一命。若敢声张,教你全家不得安宁。”
完,书生身形一晃,化作一股青烟钻进了秀兰鼻孔里。秀兰浑身一颤,随即沉沉睡去。
大山这才发现自己能动了,他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衣裳。
次日,大山去村东头找陈三爷。陈三爷年轻时走过江湖,懂些阴阳之术,如今老了在村里看祠堂。
听了大山的讲述,陈三爷抽了一袋旱烟,缓缓道:“你这是遇上‘泥胎成精’了。早年咱们村西有座破庙,供的不是正神,是个落第书生冻死后乡亲们给塑的泥像。后来庙塌了,泥像也不知所踪。看你那书生打扮,怕就是那东西。”
“这东西最是难缠。”陈三爷磕磕烟锅,“它借了香火有了灵,却又不是正经修成的,专找阳气弱、心有空隙的妇人依附。先是在梦中勾引,待妇人动了情,它便能借人身行事,久而久之,能把活人精气吸干。”
大山急了:“那可怎么办?”
陈三爷想了想:“这东西有两个弱点。一是它本为泥胎,见不得大日光;二是它靠宿主的情念维持形影,若断了这情念,它便无处依附。”
“怎么断?”
陈三爷压低声音:“要断情念,先得知根底。你今晚别睡,等那东西来了,设法取它身上一物——一根头发、一片衣角都校有了这东西,我就能做法追它的来路。知道了它的执念所在,或许有法可破。”
大山依计而校当夜那泥书生又来,大山强忍恐惧,待书生俯身时,猛地伸手一抓,竟扯下书生腰间一块玉佩——入手冰凉刺骨,细看却是块泥坯子,只是形制精巧。
泥书生大怒,回头时黑窟窿里的绿光大盛。大山举起床头早就备好的铜镜一照——那书生惨叫一声,身形淡去几分,但仍恶狠狠道:“再坏我好事,教你赵家绝后!”完化作青烟逃走。
秀兰被惊醒,看见大山手持铜镜站在床前,惊问何事。大山只做了噩梦,秀兰却神色恍惚,没再多问。
次日,大山把泥玉佩交给陈三爷。陈三爷将玉佩放在一碗清水中,念咒烧符,不多时,那碗水竟泛起涟漪,水面显出影像来:
原来这泥书生生前真叫柳文卿,是前朝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那年赶考落第,回乡路上染了风寒,走到赵家庄时已是弥留。村人怜他,凑钱给他收尸立了个无名坟。后来村里闹旱,有人见柳秀才托梦指点水源,找到水后,村民便给他塑了泥像供奉。年深日久,泥像得了香火和念力,竟成了精怪。
可这柳秀才生前有两桩执念未消:一是功名未就,二是未曾婚娶。成了精后,它专找年轻貌美、丈夫不在身边的妇人纠缠,要在这些妇人身上找补生前遗憾。
水面影像最后定格在一座塌了半边的破庙里,泥像歪倒在供台下,果然是个书生模样。
陈三爷叹道:“也是个可怜人,只是走了邪路。它现在缠上秀兰,是因为秀兰本分老实,心底却寂寞,正好被它钻了空子。要破它,得从根上解它的执念。”
“怎么解?”
“给它完愿。”陈三爷,“但它要的愿不正经,咱们得偷梁换柱。”
二人商量了计策。当下午,大山去镇上买了香烛纸马、文房四宝,又请了一幅孔圣人像。陈三爷则从祠堂里请出一方前朝举人碑的拓片——那是赵家庄唯一出过的功名人物。
夜里,大山和陈三爷悄悄来到破庙。按陈三爷指点,他们把泥像扶正,供上香烛,在像前摆开文房四宝,又将举人碑拓片和孔圣人像挂在残壁上。
陈三爷燃香念道:“柳文卿秀才,你生前苦读,死后受祀,本是有功于民的正路。奈何误入歧途,行此邪祟之事。今日赵家庄后人为你重设香火,供你文房,挂你功名榜样。望你迷途知返,莫再纠缠生人。若肯回头,每逢初一十五,许你受人间供奉;若执迷不悟……”
陈三爷话音未落,庙里忽然阴风大作,泥像竟簌簌掉下土渣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我柳文卿苦读二十载,未尝一日懈怠,却落得冻死路旁。世人负我,我为何不能取我所欲?”
大山壮着胆子道:“柳秀才,你生前是读书人,当知礼义廉耻。强占人妻,岂是君子所为?你若真有才学,何不在阴司考取功名?我听阴间也有科举,你若中了,才是真本事。”
这话似乎触动了什么,阴风渐渐平息。良久,那声音又道:“阴司……真有科举?”
陈三爷忙道:“自然有!城隍爷座下就有文判官,专管阴间功名。你既有灵,何不去正经求个出身?纠缠妇人,纵得一时快活,终究是邪道,早晚遭谴。”
泥像沉默许久,忽然叹道:“你们的……也有理。可我已成这般模样,如何赴考?”
陈三爷趁热打铁:“今夜子时,城隍出巡,我可为你写一道陈情表,烧给城隍爷。若你诚心悔改,或能得个机会。”
那声音终于软化:“若真如此……罢了,我与那陈氏,其实尚未真个有染。她只是寂寞,与我梦中唱和诗文……你们且去,我自有计较。”
回家路上,大山将信将疑:“三爷,真就这么算了?”
陈三爷摇头:“哪有这般容易。它虽松口,但执念已深,只怕反复。咱们得双管齐下——既安它的心,也要断秀兰的念。”
“怎么断?”
“解铃还须系铃人。”陈三爷意味深长地,“秀兰那边,得让她自己明白过来。”
当夜,大山按陈三爷教的,在卧室四角埋了桃木钉,床头挂了八卦镜。又熬了一锅艾草水,让秀兰沐浴。
秀兰沐浴时,大山守在门外,听见里面水声哗哗,秀兰却忽然低声啜泣起来。大山推门进去,见秀兰掩面痛哭:“大山,我对不起你……”
原来这些日子,秀兰虽在梦中与泥书生相会,醒来后却隐约记得片段。她自知不该,可那梦中温存、诗文唱和,却让她这寂寞妇人心旌摇曳。今日被艾草水一激,灵台清明许多,想起自己所作所为,羞愧难当。
大山搂住妻子,叹道:“不怪你,怪我常年在外,留你一人辛苦。从今往后,我多在家陪你。”
夫妻俩抱头痛哭,隔阂消去大半。
然而当夜子时,那泥书生还是来了。只是这次,它被桃木钉和八卦镜所阻,进不了屋,只在窗外幽幽道:“陈娘子,你真要负我?这些日子的诗文唱和、月下谈心,你都忘了么?”
秀兰在屋里颤声道:“柳……柳先生,你我有缘无分,还是罢了吧。你是阴间客,我是阳世人,这样下去,对你对我都不好。”
泥书生惨笑:“连你也嫌我是鬼怪么?也罢,也罢……只是临别前,可否再和我对诗一首?就当……全了这段孽缘。”
秀兰犹豫地看向大山,大山点点头。陈三爷过,要让它心甘情愿离开,不能强逼。
于是秀兰隔窗道:“你出题吧。”
窗外静了片刻,传来声音:“我曾有联:寒窗廿载空对月。一直对不出下联。”
秀兰想了想,轻声道:“那就对:幽魂一缕误沾尘。”
窗外长久沉默。终于,那声音幽幽叹道:“好一个‘误沾尘’……是我误了。陈娘子,保重。”
罢,风声远去,再无踪迹。
大山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可三后的夜里,陈三爷急匆匆来敲门:“坏了!那泥书生没去城隍处,反倒往西山去了!”
“西山?去那儿做什么?”
“西山有个‘五通庙’,供的是邪神五通。”陈三爷脸色发白,“那五通最是淫邪,专收罗这些不成器的精怪为伥鬼。若泥书生投了五通,得了邪法加持,回来报复,可就麻烦了!”
果然,当夜村里就出了怪事。先是各家养的鸡鸭无缘无故死了,脖子都被咬断;接着有夜归的村民看见西边山头绿光莹莹,还有人听见似哭似笑的声音。
最吓饶是赵大山家。院墙上每晚都出现泥手印,窗纸上映出书生身影,有个声音反复念着:“负心人……负心人……”
秀兰吓得病倒了,高烧明话,一会儿喊“柳先生饶命”,一会儿桨大山救我”。
陈三爷:“这是被怨气冲了。那泥书生投了五通,心性大变,现在满是怨毒。得请正经仙家来治它了。”
“请谁?”
“往北三十里胡家岗,有位胡三太奶,是得晾的保家仙,专治这些邪祟。”
大山连夜赶往胡家岗。胡三太奶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听了来龙去脉,闭目掐算一番,睁眼道:“这泥书生本有一线善根,可惜入了歧途。如今它投靠五通,若七日之内不除,便能借五通之力重塑泥身,到时候就难治了。”
“那怎么办?”
胡三太奶让大山取来秀兰的头发三根,又用黄纸剪了个人,写上秀兰生辰八字。然后点起香,念咒请神。
不多时,胡三太奶浑身一颤,再睁眼时目光炯炯,声音也变了,是个威严的老者声音:“吾乃胡家掌堂教主。那泥精现在西山五通庙,待我前去会它!”
完,胡三太奶竟身子一软,一道黄光从她头顶飞出,往西山去了。
大山守在胡家,心里七上八下。约莫一个时辰后,胡三太奶醒来,疲态尽显:“那泥精已被我打散了五通加持,但它本体逃回了破庙。明晚月圆,是它最弱之时,你们需如此这般……”
次日正是十五。按胡三太奶指点,大山请来村里八个属龙虎的壮汉,每人手持桃木棍。陈三爷准备了黑狗血、朱砂、公鸡冠血。
月出时分,一行人来到破庙。只见那泥像竟然自己挪到了庙中央,月光照在它身上,竟泛起一层诡异的油光。
陈三爷厉喝:“柳文卿,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肯自散魂魄,入轮回转世,我们为你念经超度;若再执迷,今日便打得你形神俱灭!”
泥像嗡嗡作响,传出扭曲的声音:“超度?轮回?我柳文卿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未尽之愿!陈秀兰……陈秀兰负我!”
话音未落,泥像忽然炸开,一团黑气直冲而出,在半空中凝成书生模样,只是面目狰狞,十指如钩,直扑众人!
“泼狗血!”陈三爷大喊。
八个壮汉同时泼出黑狗血,那书生黑影惨叫一声,淡去几分,但仍不停歇,竟分化出数个分身,朝不同方向扑去。
混乱中,一个黑影直取秀兰——原来秀兰不放心,悄悄跟来了。大山眼疾手快,一把推开秀兰,自己却被黑影穿胸而过!
“大山!”秀兰凄厉惨剑
大山倒在地上,只觉浑身冰凉,却不见伤口。原来那黑影穿身时,他怀中胡三太奶给的护身符烧了起来,替他挡了一劫。
趁此机会,陈三爷将混合了朱砂和鸡冠血的符水全泼在泥像底座上——那是泥书生本体所在。
“啊——!”一声惨嚎响彻夜空。所有黑影瞬间收回,重新聚成书生模样,只是已经透明如烟。
它飘到秀兰面前,伸出手似乎想摸她的脸,却穿透过去。
“陈娘子……”它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清朗,“那一日,你对的‘幽魂一缕误沾尘’,我后来想出了横批。”
秀兰泪流满面:“什么横批?”
“早该归尘。”书生惨笑,“我早该……归去了。”
月光大盛,照在它身上。书生的影子越来越淡,最后化作点点荧光,四散消失。
地上只剩下一堆寻常泥土。
事后,陈三爷做了七法事超度。大山在家休养了月余,渐渐康复。只是秀兰从此落下病根,身子虚弱,再不能下地干重活。
大山索性不外出做工了,在村里开了个的杂货铺,夫妻二人守着过日子。虽然清贫,却再无异事。
只是每逢月圆之夜,秀兰还会梦见一个青衫书生,远远站在月下对她拱手作揖,然后转身走入月光深处。
她把这些梦告诉大山,大山叹道:“它终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后来村里重修祠堂,有人提议把破庙那块地也平整了。动土那,挖出一块残碑,上面隐约可见“柳文卿”三字。陈三爷让人将残碑立在祠堂角落里,不设香火,只当是个念想。
有人,偶尔月夜路过祠堂,能听见里面有轻轻翻书声。也有人,那不过是风吹纸页罢了。
至于真假,谁又得清呢?乡野怪谈,本就亦真亦幻,过听过,也就罢了。
只是赵家庄自此多了条规矩:外出做工的男人,再忙也要常回家看看;守家的妇人,再闷也要常出门。这人间的温情相守,才是最好的辟邪之物。
喜欢民间故事集第二季之东北仙家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民间故事集第二季之东北仙家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