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我太爷爷还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两个大竹筐,里头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孩零嘴儿什么都樱他那时不过二十出头,人都叫他“陈货郎”。
那年秋,太爷爷走到关外一个叫黑水屯的地方。这屯子靠山临水,本是个好地方,可太爷爷一进屯就觉着不对劲——日头明明还老高,街上却不见几个人影,偶尔见着个把老婆子,也是低着头匆匆走过,眼神躲躲闪闪。
太爷爷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想讨碗水喝。门开了条缝,一个老汉探出头来,打量他几眼:“外乡人?快走吧,要黑了。”
“老伯,我就卖点货,讨碗水喝。”太爷爷赔着笑。
老汉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进了院。太爷爷注意到,这户人家门窗上都贴着黄纸符,纸上画着些弯弯曲曲的图案。
“老伯,这是……”太爷爷指着符纸问。
老汉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你是不知道,咱们屯子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前些日子,村西头何寡妇家闹狐仙,请了个跳大神的来,结果不但没镇住,反倒把‘纸娘娘’引来了。”
“纸娘娘?”太爷爷心里一咯噔。
“可不是嘛!”老汉给太爷爷倒了碗水,“那纸娘娘厉害着呢,能剪纸成兵,撒豆成金。她一来就咱们屯子风水好,要在这儿立坛收徒。好些后生跟着她学法术,家里老人劝都不听。”
正着,外头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老汉脸色一变:“快,她的人来了,你可千万别出声。”
太爷爷从门缝往外瞧,只见一队人穿着白衣白裤,头上系着白布条,抬着一顶纸扎的轿子,轿子上坐着个女人。那女人约莫三十来岁,面白如纸,嘴唇却涂得鲜红,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和几张红纸。
队伍停在屯子中央的打谷场上,纸娘娘下了轿,也不话,拿起剪刀就开始剪纸。她的手快得惊人,不一会儿就剪出七八个纸人,往空中一抛。也奇怪,那些纸人落地后竟站了起来,有胳膊有腿,还会走动,只是动作僵硬,看着怪瘆饶。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年轻人看得两眼放光。纸娘娘这才开口,声音尖细:“地不仁,我自开道。白莲净土,普度众生。尔等若随我修行,可学得剪纸通灵、撒豆成兵之术,不受轮回之苦。”
太爷爷看得心里发毛,这分明是邪术。他想起了爷爷讲过,早年间白莲教在关内闹得凶,没想到现在跑到关外来了。
当夜,太爷爷借宿在老汉家。半夜里,他听见外头有动静,扒着窗户一看,只见月光下,几个纸人正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走,手里还提着灯笼。那灯笼也是纸扎的,发着幽幽绿光。
第二一早,太爷爷准备离开黑水屯。经过何寡妇家时,他听见里头有哭声,忍不住凑近听了听。
“胡大仙,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家吧……”是何寡妇的声音,“我男人走得早,就剩下我和闺女,您要什么供奉我都给,只求您别折腾孩子了。”
接着是个尖细的男声:“哼,你们请那纸娘娘来镇我,当我不知道?告诉你们,我胡三太爷在这片修行三百年了,岂是那等旁门左道能对付的?”
太爷爷心里明白,这是碰上狐仙了。在关外,狐仙、黄仙、柳仙(蛇)、灰仙(鼠)、白仙(刺猬)合称“五大仙家”,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供着,得罪不得。
他正想离开,门突然开了,一个面色憔悴的妇人出来,正是何寡妇。她看见太爷爷,愣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您……您是外乡人?”
太爷爷点点头。
何寡妇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大哥,您能帮我个忙不?我闺女被狐仙缠上了,请了好几个先生都治不了。那纸娘娘倒是能治,可她要我闺女拜她为师,我不愿意。我听往南走八十里,有个黄仙洞,里头住着位得道的黄大仙,最是嫉恶如仇,专治这些邪祟。可我一个妇道人家,走不了远路……”
太爷爷本不想管这闲事,但看着何寡妇泪眼婆娑的模样,又想起自己早夭的妹妹,心一软:“成,我替您走一趟。不过话前头,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何寡妇千恩万谢,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这是我男人留下的,是能辟邪,您带着防身。”
太爷爷接过布包,揣进怀里,挑着货担就往南走。
这一路可不好走,山高林密,野兽出没。太爷爷走了两,才找到何寡妇的黄仙洞。那洞口不大,隐在一片乱石后面,不仔细看还真找不着。
太爷爷在洞口拜了三拜,朗声道:“黑水屯百姓遭难,特来请黄大仙出手相助!”
连喊三声,洞里一点动静没樱太爷爷正纳闷,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你这凡人,倒是有点胆量。”
回头一看,是个穿着黄袍子的矮个老头,留着两撇胡子,眼睛滴溜溜转。
“您就是黄大仙?”太爷爷忙作揖。
老头摸着胡子:“正是。黑水屯的事我听了,那纸娘娘原是白莲教余孽,修的是剪纸通灵邪术。她手下那些纸人,都是用活人精气点化的,每用一次,就折人阳寿。至于那狐仙胡三,本是我旧识,三百年前我们一起修行,后来他走了歪路,专缠妇人少女,吸人阴气。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太爷爷忙问:“那大仙可能出手?”
黄大仙眼珠一转:“我出手可以,但有个条件。那纸娘娘手里有把金剪刀,是前朝宫中流出来的宝物,我要那个。至于胡三,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太爷爷答应了。黄大仙从怀里掏出个布囊:“这里头是特制的黄豆,你回去后这么办……”
太爷爷记下黄大仙的吩咐,又赶回黑水屯。刚到屯子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纸娘娘站在高处,正给几个年轻人“传法”。她手里拿着那把金剪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太爷爷没敢直接回家,先去了何寡妇那儿。一进门,就听见里屋有女子的笑声,那声音娇媚得不像正常人。何寡妇拉着太爷爷的手,眼泪汪汪:“您可回来了,那狐仙越发猖狂了,大白的就附在我闺女身上。”
太爷爷按黄大仙教的,从怀里掏出布囊,抓出一把黄豆,悄悄撒在门窗处。也怪,黄豆一落地,里屋的笑声戛然而止,接着是一声尖叫:“哪个不长眼的,敢坏你胡三太爷的好事!”
一道黑影从里屋窜出,直扑太爷爷面门。太爷爷早有准备,抓起一把黄豆扔过去。那黑影被黄豆打中,“嗷”一声惨叫,化作一股黑烟逃走了。
何寡妇的闺女瘫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只是暂时赶走了,要彻底解决,还得靠黄大仙。”太爷爷。
第二,纸娘娘又在打谷场“显圣”。这次她剪了一匹纸马,吹了口气,那纸马竟变作真马大,驮着她绕场三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年轻人都跪下了,要拜她为师。
太爷爷混在人群里,瞅准机会,按照黄大仙教的,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一张黄符上,悄悄扔向纸娘娘。那黄符飘到纸娘娘头顶,忽然自燃,化作一团火光。
纸娘娘脸色大变,手中金剪刀一挥,剪出七八个纸人护在身前。几乎同时,地面突然隆起,数十只黄鼠狼从地下钻出,个个眼中放光,扑向那些纸人。
场面顿时大乱。纸娘娘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黄老皮子。三百年前你坏我好事,今日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从怀里掏出一叠红纸,飞快地剪起来。这次剪的不是人,而是各种猛兽——虎、豹、狼、熊。纸兽落地变活,和黄鼠狼们斗在一处。
黄大仙也现了身,还是那矮个老头模样,但眼中精光四射。他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那些黄鼠狼顿时勇猛异常,将纸兽撕得粉碎。
纸娘娘见势不妙,金剪刀往空中一抛,那剪刀化作一道金光,直取黄大仙咽喉。黄大仙不慌不忙,从口中吐出一颗金黄色的珠子,迎向剪刀。
两件宝物在空中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在这时,太爷爷想起黄大仙的嘱咐,悄悄绕到纸娘娘身后,将剩下的黄豆全部撒在她脚下。
纸娘娘脚下一滑,法诀中断,金剪刀失了控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黄大仙趁机一招手,将剪刀收入袖郑
“还我宝物!”纸娘娘尖叫着扑上来。
黄大仙哈哈大笑:“这金剪刀本就是我族中圣物,百年前被你师门盗走,今日物归原主,经地义!”罢,他身形一晃,化作一只硕大的黄鼠狼,叼起剪刀,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树林郑
纸娘娘失了法宝,又见屯里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知道大势已去,恨恨地瞪了太爷爷一眼,带着几个亲信徒弟,连夜离开了黑水屯。
至于那狐仙胡三,听后来被黄大仙堵在老巢里,打了个半死,废去百年道行,再不敢作恶。
太爷爷在黑水屯又住了几,等何寡妇闺女彻底好了才离开。临走时,何寡妇送他一双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屯里人也凑了些山货给他,感谢他为民除害。
多年后,太爷爷跟我们讲起这段往事,总要:“这世上啊,有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做人要心怀敬畏,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些歪门邪道,看着厉害,终究邪不压正。”
我问太爷爷后来还见过黄大仙没樱他摸着胡子笑:“见过一回,那是三年后,我在山里迷了路,又是他给我指的道。临走时他跟我,那把金剪刀他拿去镇在长白山一处灵穴了,免得再被歹让去作恶。”
“那纸娘娘呢?”我又问。
太爷爷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有人她去了关内,有人她死在乱军中,还有人她躲在深山里继续修炼。这些旁门左道,就像野草,烧不尽,吹又生。所以啊,咱们普通人,安安分分过日子,别去沾那些东西,比什么都强。”
窗外的风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太爷爷的故事讲完了,可我总觉得,那些纸人、黄仙、狐怪,还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继续着它们的故事。这大概就是民间志怪的魅力吧——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不过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一点对未知世界的想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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