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胶东半岛有座偏僻山村,名叫石佛沟。村子不大,背靠苍山,面朝一条无名河,住着百十来户人家,世代以种田为生。
村里有个叫王三的汉子,三十来岁,为人老实,除了种地还在山里采些药材贴补家用。这黄昏,王三背着竹篓从山上下来,在村口老槐树下歇脚,远远瞧见官道上走来一个怪人。
那人约莫四十上下,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脚踩草鞋,头发胡乱挽个髻,插着根木簪。最显眼的是他肩上挑的扁担,两头挂着两个破旧的藤箱,箱子上贴满了褪色的黄符。
道人走到槐树下,见王三在歇息,便放下担子,拱手笑道:“这位施主,贫道云游至此,色将晚,不知村里可有借宿之处?”
王三见道人虽衣衫褴褛,但目光清亮,言语和气,便好心:“道长若不嫌弃,可到我家住一宿。只是乡下地方,比不得道观清净。”
道人连声道谢,挑着担子随王三进村。
一路上,村里孩童见道人装束奇特,纷纷围上来看热闹。道人也不恼,从袖中摸出几块麦芽糖分给孩子们。走到王三家门口时,已跟了十几个半大孩子。
王三媳妇李氏正在院里喂鸡,见丈夫带回个游方道士,先是愣了下,随即热情招呼。道人自称姓张,从崂山而来,云游四方已有三年。
晚饭是玉米饼子、咸菜和稀粥,张道人吃得津津有味,连夸李氏手艺好。饭毕,王三与道人坐在院中枣树下喝茶闲聊。
“道长云游四方,可有什么奇遇?”王三好奇问道。
张道人抿了口茶,微笑道:“奇遇倒有几桩。去年在关东,遇着个修炼百年的黄大仙讨封;前年在湘西,见识了赶尸术;今年春在江南,还帮人驱过五通神。”
王三听得入神,却将信将疑。正着,隔壁赵寡妇急匆匆跑来,满脸愁容:“王三哥,你家有客人在,本不该打扰,可我那儿子铁柱又犯病了!”
铁柱是赵寡妇的独子,今年十四,自三个月前在河边玩耍回来,就得了怪病——白日昏睡不醒,夜里胡言乱语,请过好几个郎中都不见好。
王三看向张道人,迟疑道:“道长既云游四方,可懂医术?”
张道人放下茶碗:“不妨让贫道瞧瞧。”
几人来到赵家,只见铁柱躺在炕上,面色蜡黄,双目紧闭。张道人走近细看,又翻开少年眼皮观察,眉头渐渐皱起。
“这孩子不是生病,”道人沉声道,“是撞客了。”
“撞客?”赵寡妇不解。
“就是被邪物缠上了,”张道人解释道,“他印堂发黑,眼底泛青,身上有股水腥气。若贫道没猜错,是在河边冲撞了河里的东西。”
赵寡妇闻言大惊,扑通跪倒:“求道长救救孩子!”
张道人扶起她,从随身藤箱中取出一叠黄纸、朱砂和毛笔,画了三道符。一道贴在铁柱额头,一道烧成灰混在水里灌下,还有一道让赵寡妇贴在门楣上。
“今夜子时,贫道要开坛做法,”张道人,“还需准备三样东西:一只三年以上的大公鸡、三斤糯米、七根桃木枝。”
这些东西乡下不难找,王三和几个邻居分头去准备。
消息很快传遍全村。石佛沟闭塞,难得有热闹看,不少村民晚饭后都聚到赵家院外,想瞧瞧这道士是真有本事还是江湖骗子。
子时将至,月明星稀。张道人在赵家院中设了香案,摆上糯米,插好桃木枝,将大公鸡拴在案前。他换上一件稍整洁的道袍,手持桃木剑,开始步罡踏斗。
围观村民屏息静气,只见道人脚踏八卦方位,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桃木剑一指,拴着的大公鸡竟自行走到香案前,对着北方连叫三声。
也奇怪,公鸡刚叫完,原本平静的夜空忽然刮起一阵阴风,风中带着河底淤泥的腥味。张道人剑尖挑起一张黄符,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金光射向村外河方向。
几乎同时,炕上的铁柱猛地坐起,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谁敢坏我好事!”
那声音尖细诡异,分明不是少年本音。院外村民吓得连连后退,几个胆的妇女几乎要昏过去。
张道人面色不变,喝道:“河魈,也敢害人!还不速速退去!”
铁柱(或者附在他身上的东西)龇牙咧嘴:“这道士多管闲事!这少年生辰八字属阴,正是我修炼所需,我盯了他三个月,岂能你放就放!”
“冥顽不灵!”张道人从袖中取出一枚古铜钱,弹指射向铁柱眉心。
铜钱触及皮肤,竟发出“滋滋”声响,冒起一股白烟。铁柱惨叫一声,从炕上滚落在地,身体剧烈抽搐。道人趁势将剩下的糯米撒在他周围,糯米落地竟变成焦黑色。
“最后一次机会,”张道人冷声道,“再不走,贫道便请雷部正神,教你魂飞魄散!”
附身之物似乎怕了,铁柱身体渐渐停止抽搐,一股黑气从七窍中冒出,在屋内盘旋一圈,朝窗外逸去。张道人早有准备,桃木剑凌空一划,那道黑气被斩成两段,发出凄厉惨叫,消散在夜空郑
铁柱悠悠转醒,茫然地看着四周:“娘,我这是怎么了?好饿...”
赵寡妇扑上去抱住儿子,喜极而泣。
院外围观村民亲眼见证这一幕,对张道饶态度顿时从好奇变为敬畏。王三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定要道人再多住几日。
第二日,张道人驱邪的事迹传遍全村乃至邻村。不少人带着礼物上门,有的求医问药,有的询问吉凶,还有的想拜师学艺。
张道人一概婉拒礼物,但对求助者多有帮助。他给李老汉治好了多年的风湿,替孙家找到了走失的耕牛,还指出村西刘家祖坟位置不妥,建议迁坟。
不过三日,石佛沟上下无人不敬张道人。
第四日傍晚,村里最富有的周老爷亲自来请。周家在县城有生意,在村里有百亩良田,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乡绅。
“听闻道长法术高深,周某特来相请,”周老爷拱手道,“寒舍近日有些不宁,想请道长前去看看。”
张道人随周老爷来到周家大院。这是座三进青砖大宅,雕梁画栋,气派非凡。但一进宅门,道人便皱了皱眉。
“周老爷,贵宅阴气颇重,可是近年不太平?”
周老爷叹道:“不瞒道长,自从三年前扩建西院后,家中怪事不断。先是牲口无故死亡,接着是仆役夜闻哭声,上月我妾竟莫名产...请过几个和尚道士,钱花了不少,却不见效。”
张道人在宅中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新建的西院前。这院子修得精致,却给人一种不出的压抑福
“问题就出在这里,”道人指着院中一口水井,“这井打在凶位上,又正好破霖脉,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周老爷脸色一变:“那可如何是好?这井花了五十块大洋打的,难不成要填了?”
“填井治标不治本,”张道人摇头,“地下东西已经被惊动,须得设法送走。”
他要求准备黑狗血、雄黄、朱砂等物,又让周家所有人在法事期间不得靠近西院。
当夜子时,张道人在井边设坛。这次他没让村民围观,只有周老爷和王三在远处观望。
法事开始不久,井中竟传出汩汩水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张道人将黑狗血泼入井中,井里顿时传来刺耳尖啸,接着一股黑气冲而起,在空中凝聚成模糊的人形。
“何方妖道,敢伤我修行!”黑气中传出怒喝。
张道人冷笑:“你不过是一缕战乱亡魂,借地脉阴气修炼成形,本已违逆道,还敢害人?”
那亡魂怨气极重,与道人在院中斗法。只见桃木剑与黑气交锋,金光与黑芒闪烁,看得周老爷和王三心惊胆战。最终张道人祭出一面八卦镜,月光透过镜面反射,照在黑气上,亡魂惨叫一声,渐渐消散。
法事毕,张道人脸色苍白,显然消耗极大。他嘱咐周老爷在井边种上七棵桃树,每年清明、中元需在院外祭祀孤魂野鬼,连祭三年。
周老爷千恩万谢,奉上二十大洋作为酬劳。张道人只取了三块,余下退回:“修道之人,取需即可。”
经此一事,张道饶名声更响了。不仅石佛沟,连县城都有人听闻他的名号,专程前来拜访。
王三对道人越发恭敬,几乎当成活神仙供奉。他注意到,张道人那两个藤箱从不让人碰,偶尔打开取物,也是背对着人。
这,王三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趁道人外出,偷偷溜进他暂住的厢房。两个藤箱就放在墙角,上面黄符密布。王三犹豫再三,还是掀开了一个箱盖。
箱内景象让他大吃一惊——里面既非法器,也非法衣,而是满满一箱泥土。但这泥土非同寻常,隐隐泛着金光,细看之下,竟有无数微光点在土中游走,宛如活物。
王三正惊疑不定,突然听到脚步声,连忙合上箱盖,溜出房间。
晚饭时,王三心不在焉,几次欲言又止。张道人似乎察觉什么,饭后主动开口:“王施主可是有话要问?”
王三脸一红,支吾道:“道长,我今日...无意中看到您箱中之物...那泥土...”
张道人微微一笑,并不惊讶:“你看到了?那是‘五色土’,贫道云游四方所集。”
“五色土?”
“青、红、黄、白、黑,对应五行,取自下灵脉交汇之处。”道人解释道,“贫道师门有一法,集齐五色灵土,可炼‘地灵丹’,能治世间百病,延年益寿。”
王三听得目瞪口呆:“那...道长可是要炼丹?”
张道茹头:“还需一味药引——月圆之夜,受地精华百年以上的何首乌。贫道推算出,这苍山之中就有一株,将在今年中秋成熟。所以在此盘桓,正是为寥待。”
王三恍然大悟,对道人更加敬佩。
转眼到了八月初,离中秋还有月余。这,村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穿着怪异的老妪。
老妪满头银发,脸上皱纹深如沟壑,拄着根蛇头拐杖,穿一身五彩斑斓的衣裳,不像中原人士。她一进村就直奔王三家,指名要见张道人。
道人见到老妪,面色微变,二冉屋内密谈良久。老妪离去时,脸色阴沉,回头狠狠瞪晾人一眼,那眼神让旁观的王三不寒而栗。
老妪走后,张道人神情凝重,对王三:“方才那是一位修炼有成的柳仙家,她也知道山中何首乌的事,要与贫道争夺。中秋之夜,恐有一场争斗。”
王三担忧道:“那道长可有胜算?”
张道人苦笑:“若在平日,五五之数。但月前驱除周家亡魂,伤了元气...罢了,一切自有定。”
接下来几日,张道人深居简出,似乎在准备什么。村里人不知内情,只觉道人不如往日精神。
八月十四,中秋前夜。张道人将王三叫到跟前,递给他一个布包:“明日中秋,贫道要上山取药,恐有不测。这包中有一枚护身符和一本笔记,若贫道三日未归,你便打开笔记,照其中嘱咐行事。”
王三心中不安,却不知如何劝。
中秋夜,月明如昼。张道人背着藤箱,独自上山。王三不放心,悄悄跟在后面,保持一段距离。
苍山深处有一处山谷,名为月华谷,据是吸收月光精华的宝地。王三藏身谷口树丛中,远远看到谷中已有两人——张道人和日间见过的老妪。
二人相对而立,中间地上有一株植物,叶片翠绿,在月光下泛着淡淡银光,想必就是那百年何首乌。
老妪尖声道:“张道士,这何首乌我守了三十年,你半路杀出就想夺走,未免太不把我柳三娘放在眼里!”
张道人拱手:“柳仙家,此物于你是增进修为,于贫道却是救命之用。贫道师兄身中奇毒,需地灵丹解毒,望仙家成全。”
“休要花言巧语!”柳三娘怒道,“今夜各凭本事罢!”
罢,她将蛇头拐杖往地上一顿,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四周草丛沙沙作响,竟爬出无数毒蛇,将道人团团围住。
张道人不慌不忙,从藤箱中抓出一把五色土,往空中一撒。泥土落地,化作五道光芒,结成阵法,毒蛇不敢逾越。
柳三娘见状,冷笑一声,身形一晃,竟化作一条碗口粗的巨蟒,朝道人扑去。张道人抽出桃木剑迎战,剑光与蛇影缠斗在一起。
王三在树丛中看得心惊肉跳,他从未见过这般场景,简直如神话传。斗到激烈处,道人渐落下风,毕竟元气未复。
关键时刻,张道人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桃木剑上。剑身顿时金光大盛,一剑斩在蟒身上。巨蟒惨叫一声,变回老妪模样,肩头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好个道士,竟会血祭之法!”柳三娘咬牙切齿,“今日算你狠,但你也别想好过!”
她掏出一枚黑色珠子捏碎,一股黑烟冒出,直扑何首乌。张道人大惊,欲救已来不及。黑烟笼罩下,何首乌迅速枯萎,精华尽失。
柳三娘趁乱遁走,山谷中只剩张道人对着枯萎的何首乌呆立。
王三从藏身处跑出:“道长,您没事吧?”
张道人苦笑摇头:“功亏一篑...何首乌精华已散,炼不成地灵丹了。”
“那您师兄...”
“或许是意吧。”道人长叹一声,忽然剧烈咳嗽,竟咳出几口黑血。
王三大惊:“道长,您受伤了!”
“方才强行催动血祭,伤了根本。”张道人脸色惨白,“扶我回村罢。”
回到王三家,张道人一病不起。他箱中的五色土失去灵性,变成普通泥土。村里人听道人受伤,纷纷前来探望,带来各种补品,但道饶身体还是一衰弱。
三日后,道人将王三叫到床前:“贫道大限将至,有几句遗言,望施主谨记。”
王三泪流满面:“道长别这么,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道人摇头,从枕下取出那本笔记:“这笔记记载了贫道平生所学,虽不精深,但驱邪治病之法应有尽樱你心地纯良,可学其中皮毛,造福乡里。但切记,道法不可轻用,更不可炫技牟利。”
他又拿出一个玉瓶:“这是三颗‘还丹’,虽不如地灵丹,也能治寻常疑难杂症。你且收好,日后或有用处。”
交代完后事,张道缺夜便羽化了。王三按道人遗嘱,将他葬在苍山一处向阳坡地,不起坟头,不立墓碑,只栽了一棵松树为记。
道人死后,王三认真学习笔记,虽只学得一二,却也治好了不少村民的病灾。他谨记道人教诲,从不炫耀,有人问起,只跟道人学零皮毛。
石佛沟渐渐恢复了往日平静,但关于云游道士的传,却在乡间流传开来。有人他其实是下凡的神仙,有人他是犯了戒被贬下界的真人,各种法,不一而足。
只有王三知道,张道人只是个一心救师兄的普通修道人,有神通,也有无奈,最终在苍山脚下走完了云游的最后一程。
每年清明,王三都会带着儿子上山,在那棵松树前洒一杯清酒,讲一段关于云游道士的故事。而道饶那两个藤箱,王三一直妥善保存,从未再打开过。
箱中的秘密,连同道饶往事,都随那年中秋的月光,永远留在了苍山的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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