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胶东半岛有个叫李三水的货郎，三十出头，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此人虽是个买卖人，却生得眉清目秀，待人实诚，四里八乡都爱和他打交道。
这年腊月二十三，李三水挑着担子往县城乡下赶集。半道上飘起鹅毛大雪，他急急往一处破庙躲去。刚踏进庙门，就听里头有女子轻声啜泣。
李三水定睛一看，庙角蜷着个穿素白棉袄的年轻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乌黑，面如白玉，只是脸上挂着泪痕，我见犹怜。
“姑娘为何在此哭泣？”李三水放下担子，轻声问道。
女子抬起泪眼，怯生生道：“女子是金陵人，随父亲来簇投亲，不想路上遇到土匪，父亲不幸遇难，我只身逃出，如今身无分文，不知如何是好。”
李三水见她可怜，便从担子里拿出两个烧饼递过去：“姑娘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若不嫌弃，可随我回镇上，我认得几个善人，或可帮你寻个落脚处。”
女子千恩万谢，自称姓金，名陵儿。两人雪停后一同上路，金陵儿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不似常人。李三水心中犯疑，却也没多问。
回到镇上，李三水将金陵儿安置在自家隔壁空着的柴房里，每日送些吃食。一来二去，两人渐生情愫。金陵儿虽是落难女子，却通晓诗文，精于女红，还会调制一种奇特的胭脂，色泽艳丽，香气经久不散。
正月十五，镇上办灯会。李三水带金陵儿去看灯，路遇镇东头的王神婆。这王神婆是当地有名的出马弟子，供着胡家仙，能看阴阳事。她盯着金陵儿看了半晌，把李三水拉到一边，低声道：“三水啊，这女子身上有股子阴气，怕不是常人。你可得留个心眼。”
李三水不以为然：“王婶子多虑了，金姑娘孤苦无依，我怎能疑她？”
转眼春分，李三水与金陵儿已成夫妻。婚后，金陵儿越发神秘，白日里鲜少出门，夜里却常不知所踪。李三水问起，她只去采些草药做胭脂。
一日深夜，李三水被院中声响惊醒，悄悄起身查看，只见月光下，金陵儿站在院中，面前飘着一团幽幽绿火，她正低声念着什么。李三水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出声。
次日，李三水偷偷去找王神婆。王神婆闭目请仙，半晌睁眼道：“你家这位，不是凡人，也不是鬼魂。她身上有股子金陵故地的气息，像是...像是地灵一类。”
“地灵？”李三水不解。
“山川精魄，受日月精华而成形。”王神婆神色凝重，“这类灵物与人结缘，多是有所求。你且留心，她可有异常之处？”
李三水想起一事：“她做的胭脂极好，镇上女子都爱买。只是最近总要回金陵取一种特殊的花粉，问我愿不愿同去。”
王神婆掐指一算，面色大变：“不好！她这是要借你阳气，过那阴阳界！金陵乃是六朝古都，地下阴气极重，有数条阴阳通道。她若引你下去，只怕有去无回！”
李三水将信将疑回家。当夜，金陵儿果然提出要带他回金陵“省亲”，是有捷径，一夜可往返。
“三水，你待我恩重如山，我实不相瞒。”金陵儿忽然垂泪，“我非人类，乃是金陵故地一株胭脂花修炼成形。百年前，我被一道士所伤，元神受损，需借人间阳气滋养。与你相识，实是有意为之。”
李三水虽早有猜测，亲耳听到仍震惊不已。
“但我对你是真心的。”金陵儿握住他的手，“只要你随我去金陵地下取回我的本体——那株千年胭脂花的根茎，我便可完全化为人形，与你做长久夫妻。”
李三水犹豫不决，推要考虑几日。第二一早，他去寻王神婆商量对策，不想王神婆家门户紧闭，邻人她昨夜匆匆出门，是去请高人相助。
当夜子时，李三水被一阵奇香熏醒，只见金陵儿站在床前，面色苍白：“三水，来不及了，今夜是百年一遇的阴月阴时，若错过，我又要等百年。你随我来。”
李三水身不由己跟着她出了门，一路向西。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乱坟岗。金陵儿在一座无碑古坟前停下，念动咒语，坟冢竟开出一道裂缝，内有石阶通往下处。
“下面便是通往金陵的阴阳道。”金陵儿拉着李三水往下走。
石阶深不见底，两侧墙壁渗出阴冷的水珠。走了约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光亮，竟是一条繁华古街，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皆是古装打扮。
“这是金陵阴市，阳间之人不可久留。”金陵儿低声道，拉着李三水匆匆穿过街道。
忽然，前方出现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黑面虬髯的官差，见到李三水，大喝：“生人气息！何人敢擅闯阴市？”
金陵儿急忙护在李三水身前：“阴差大人，此人是我夫君，特来取我本体，还请行个方便。”
阴差冷笑：“区区花妖，也敢私自带生人入阴界？拿下！”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且慢！”
李三水回头，竟是王神婆，她身后跟着个白须老者，手持桃木剑。
“胡三太爷在此，谁敢造次！”王神婆喝道。原来她请来了东北保家仙中道行高深的胡家仙长。
阴差见状，神色缓和：“原来是胡三太爷驾到。只是阴间有阴间的规矩，生人擅入，必须留下。”
胡三太爷捋须道：“此人与花妖有宿缘，老夫做个保，容他们取了本体便回，不伤阴间一草一木。”
阴差犹豫片刻，挥挥手：“一炷香时间，过时不候。”
金陵儿连忙拉着李三水继续前行，来到一处荒废花园，园中有一株枯死的胭脂花。金陵儿割破手指，将血滴在花根上，那枯花竟焕发生机，开出血红的花朵。
“这便是我的本体。”金陵儿轻抚花瓣，“只需取一截根茎，我便能完全化形。”
就在她挖取根茎时，地下突然涌出黑气，一个狰狞鬼脸浮现：“何方妖孽，敢动本座镇守的灵根！”
原来这株胭脂花生长在阴阳交界处，根系深扎，竟镇住了一只千年恶鬼。恶鬼破土而出，直扑金陵儿。
胡三太爷见状，挥剑上前：“南方五通神麾下的恶鬼，也敢在此撒野！”
原来这恶鬼乃是南方邪神五通神的仆从，被正道修士镇压于此，以胭脂花灵气为锁。
恶鬼与胡三太爷斗在一处，阴风阵阵，飞沙走石。王神婆护着李三水后退，金陵儿趁机取下一段根茎。
“快走！”金陵儿将根茎吞下，周身泛起红光，容貌越发娇艳，已与常人无异。
四人急退，恶鬼紧追不舍。回到阴市，阴差见状，竟也出手相助，率阴兵拦住恶鬼。
“阴阳有序，邪祟休得猖狂！”阴差喝道，与胡三太爷合力，将恶鬼重新镇压。
临别时，阴差对金陵儿道：“你既已取回本体，化形成功，便好自为之，莫再擅闯阴间。”
胡三太爷对李三水：“此女虽为花妖，却无恶意，你二人确有缘分。只是人妖殊途，若要长久，需得她散去三成修为，你则需行善积德，补她损耗的阴德。”
李三水看向金陵儿，她含泪点头：“我愿意。”
回到阳间，已是三后。镇上人只道李三水外出做生意，不知其中凶险。
金陵儿散去部分修为后，与常人无异，只是再不能制作那种神奇胭脂。夫妻二人在镇上开了间杂货铺，日子平淡却温馨。
一年后，金陵儿生下一女，取名胭儿。这孩子生来异香，左肩有一朵胭脂花胎记。
王神婆来看过，笑道：“这孩子不简单，将来怕是要接我的班，做咱们这片的出马弟子呢。”
李三水与金陵儿相视一笑，往事如烟，唯有珍惜当下。
只是每逢月圆之夜，金陵儿还会望着南方出神。李三水知道，她是在想念那片生她养她的金陵故地。但每当此时，她总会回头对他温柔一笑，那笑容里有化不开的深情。
镇上人偶尔会议论，李三水家的媳妇美得不似凡人，做的胭脂虽不如从前神奇，却仍是镇上最好的。也有眼尖的人发现，李家女儿肩上的胎记，竟与当年金陵儿卖的胭脂盒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但这些闲言碎语，随着岁月流逝，渐渐无人提起。只有王神婆有时会对着李家方向喃喃自语：“缘起缘灭，花开花落，都是定数啊。”
而李家后院的墙角，不知何时长出一株野生的胭脂花，年年开花，红艳似血，香气袭人。有人半夜路过，曾见花前立着个白衣女子，对花低语，似在诉千年往事。
但若细看，又什么都没有，只有月光如水，花香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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