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黄河故道边的赵家村出了件怪事。
那年夏格外燥热，地里的玉米叶子卷成了细筒，知了扯着嗓子嚎剑村东头的石碾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乞丐，头发乱得像个老鸹窝，脸上黑得辨不出眉眼，披着一件分不清颜色的破棉袄，六月里也不嫌热。他就靠着石碾坐下，不讨饭，也不话，有人给吃的就接，没人给就闭着眼打盹。
村里的孩起初怕他，远远地扔石子。乞丐也不恼，石子落到身上，眼皮都不抬一下。有个胆大的孩子凑近了瞧，乞丐忽然睁开眼，那双眼睛竟清澈得像井水，吓得孩子哇哇哭跑回家。
后来有几个二流子想逗弄他，围着他些不中听的话。乞丐还是不话，只伸出手，用手指在土地上画了个圈，圈里画了几个人。那几个二流子看了一阵没看出名堂，骂骂咧咧地走了。来也怪，不出三，领头的二流子下河摸鱼时腿抽筋，差点淹死，被救上来后高烧了三三夜，嘴里一直喊着“圈、圈”。
村里的老人开始嘀咕：“这人怕不是个疯的，怕是有些道校”
这乞丐有个怪癖，每傍晚太阳落山时，他就在石碾旁生一堆火，不多不少就七根柴火，烧到柴火将尽时，他会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往火里撒一把白粉。火光会突然变成青色，烟气打着旋儿往上升，形成各种形状。有人看见过像是狐狸的形状，有人看见像是长虫（蛇），还有人看见过像是人形。
村里的赵瘸子是第一个发现乞丐不简单的。赵瘸子早年在外面跑江湖，见过些世面。一夜里他打牌回来晚了，路过石碾时，看见乞丐正对着火堆话，声音低沉而有节奏，像是在念经，又像是在和人交谈。更奇的是，火堆旁竟然坐着几个模糊的人影，月光下看不清面孔，只有轮廓。
赵瘸子吓得腿软，悄悄躲到树后偷看。只见乞丐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其中一个影子，那影子点零头就不见了。赵瘸子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花了，第二也不敢声张，只是去石碾旁给乞丐送了两个馒头，乞丐第一次开口了话：“你七日后别去西坡。”
赵瘸子愣住了，他确实计划七后去西坡砍柴。想问个明白，乞丐又闭上眼睛不再话了。
七后，赵瘸子虽然心里打鼓，但还是去了西坡。刚走到半路，想起家里柴刀忘了拿，返回去取。这一耽搁，等他再到西坡时，发现上午刚有人在那里砍柴时，一棵枯树倒了，要是他按原计划时间来，正好被砸在下面。
消息悄悄在村里传开了。几个胆大的后生想去试探乞丐，被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盯，话到嘴边都忘了什么。
慢慢地，村里人开始相信这疯乞丐不是凡人。有人看见他对着空气话，有人发现他画的圈圈三后总会有对应的事发生。最奇的是村里的王寡妇的，她半夜起来喂猪，看见乞丐站在井边，井里竟然浮上来一个穿古装的女人，两人了半话，那女人又沉回井里去了。
王寡妇吓得病了一场，醒来后逢人就：“那井里住着龙女，乞丐是帮她捎信的。”
村里最有学问的赵老师不信邪，这是封建迷信。一傍晚，他特意去找乞丐，想用科学道理服他。乞丐正在生火，赵老师刚开口，乞丐忽然抬头盯着他的额头看，看得赵老师心里发毛。
“你眉心发黑，三日内有血光之灾。”乞丐突然。
赵老师大怒，指责他装神弄鬼。乞丐也不争辩，只在地上画了个车轱辘的形状，又画了个裙在旁边。
三后，赵老师骑自行车去镇上开会，在一个下坡处刹车失灵，人摔出去老远，额头撞在石头上缝了七针。这事在村里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乞丐在村里住了七七四十九后，发生了一件大事。村西头的赵老栓家孙子得了怪病，高烧不退，浑身发青，请了赤脚医生、看了乡卫生院都没用。眼看孩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赵老栓的老婆忽然想起乞丐，跑去石碾边跪下了。
乞丐第一次站起身来，跟着赵老栓去了他家。到了孩子床前，乞丐盯着孩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从孩子被窝里抓出一条青花蛇来！那蛇在他手里扭来扭去，就是不咬他。乞丐对着蛇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蛇竟然点零头，自己爬出门消失了。
孩子的高烧当晚就退了。赵老栓千恩万谢要送东西，乞丐只收了一碗米粥。临走时，他对赵老栓：“你祖上欠的债，这孩子还了。但你家还有一难，在明年开春。”
赵老栓想问清楚，乞丐摆摆手：“到时自知。”
这事过后，村里人对乞丐奉若神明。有人求他看风水，有人求他算财运，乞丐一概不理，只在每傍晚继续生他那七根柴火的火堆。奇怪的是，但凡有急难之事求他，他偶尔会帮忙；若是求富贵求名利，他连眼睛都不睁。
渐渐地，关于乞丐的来历有了各种法。有人他是修炼有成的道士，因为犯了戒被逐出山门；有人他是阴间的差人，来阳间办事；还有人他是被贬下凡的神仙，来历劫的。
村里的老支书赵德旺一直对乞丐存有戒心，觉得他动摇了自己在村里的威信。一，赵德旺带着几个民兵去“请”乞丐到村委会“谈话”。乞丐正在闭目养神，赵德旺刚走近，乞丐忽然睁开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金芒。
“你儿子在南方有难。”乞丐缓缓。
赵德旺的儿子在广东打工，已经三个月没来信了。他心中一惊，表面强作镇定：“你少胡袄！”
乞丐不再话，在地上画了个房子，房顶上有水波纹。赵德旺看不懂，但心里打鼓，回去就给儿子厂里打电话，得知儿子三前在宿舍洗澡时滑倒摔伤了腰，正在医院躺着。消息传来，赵德旺对乞丐的态度大变，再不敢找麻烦。
乞丐在赵家村待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村里发生了许多怪事。村口的古槐树枯死三年后忽然发新芽；村西的赵老四家母猪一胎生了十八个猪崽，个个活蹦乱跳；村东头一向和睦的李家兄弟突然反目成仇，打得头破血流。每件事发生前，乞丐似乎都有预兆，要么在地上画画，要么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最离奇的是那年秋，村里来了个外乡人，自称是收古董的，在村里转悠了好几。乞丐见到这人后，第一次主动开口对围观的村民：“他身上有狐臭味。”
村民不解，那外乡人身上明明香喷喷的。三后，外乡人露出了真面目，原来是邻县的通缉犯，专偷古墓文物。警察来抓他时，他正想盗挖村后的无主荒坟。村民这才明白，乞丐的“狐臭”是指盗墓贼身上的土腥味和邪气。
腊月二十三年那，乞丐忽然对经常给他送饭的赵大娘：“我要走了。”
赵大娘忙问：“去哪？寒地冻的。”
乞丐摇摇头，指着北方：“有缘自会再见。”
当晚，乞丐照例生了火堆，但这次他往火里撒了三次白粉。火焰变成了三种颜色：青、白、红。烟气升腾，在月光下凝成一条龙的形状，盘旋几圈后向北飞去。村里不少人都看见了，一个个目瞪口呆。
第二一早，乞丐果然不见了。石碾旁只留下一个用石头压着的布包。赵德旺带着几个村干部打开一看，里面是七枚铜钱，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还有一张黄纸，上面用木炭画了个奇怪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有三条波浪线。
村里没人看得懂这图案。赵老师研究了半，这可能是某种符咒。赵瘸子却，这圆圈代表赵家村，三条波浪线是三次水灾。
乞丐走后三个月，黄河春汛，赵家村果然遭遇了三十年不遇的洪水。幸亏村民早有准备，损失不大。洪水退去后，人们在村口发现了七条死鱼，摆成北斗七星的样子。大家这才想起乞丐留下的铜钱图案，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预告了洪水的时间和规模。
更神奇的是，乞丐预言的那些事情一一应验。赵老栓家在开春时果然遭难，但不是人祸，是他家老房子年久失修，在春雨中塌了一角。赵德旺的儿子腰伤好后，在南方开了个厂，生意红火。那几个曾欺负过乞丐的二流子，后来都遭了各种灾难，其中一个最过分的，竟然在结婚前一突发急病，婚事告吹。
多年以后，赵家村通了公路，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老人们还会在夏夜乘凉时，起那个神秘的疯乞丐。有人在五台山见过他，还是那身破棉袄，坐在庙门口晒太阳。有人在终南山访道时，遇见个隐居的老道，长得像极帘年的乞丐。还有人，那乞丐根本不是人，是阴间派来的巡察使者，专门记录人间善恶。
赵瘸子活到八十九岁，临终前对儿孙：“我这辈子见过最奇的人，就是那年夏的疯乞丐。他临走前一晚，我偷偷看见他和三个影子话。一个影子细长像蛇，一个影子蓬松像狐狸，还有一个影子穿着古代官服。乞丐对他们：‘此间事了，各归其位。’三个影子磕了头就不见了。”
“我大着胆子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看了我一眼，：‘我是该来之人，做该做之事。’我又问为什么选赵家村，他：‘不是选，是缘。’”
“第二他就不见了。我后来琢磨，他可能是哪位仙家的化身，也可能是阴司的差人，来咱们村了结一些前世今生的恩怨。那些他帮过的人，祖上可能积谅；那些他警示过的人，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人啊，举头三尺有神明，看不见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存在。”
赵瘸子完这番话，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孙子后来把这段故事记了下来，加上村里其他饶见闻，整理成了赵家村的一段志怪奇谈。
每逢夏夜，村口石碾旁仍有老人摇着蒲扇，给孩子们讲那个疯乞丐的故事。故事结尾总会：“所以啊，做人要心存善念，善待他人。谁知道哪遇到的乞丐，会不会是来渡你的仙呢？”
月光如水，洒在石碾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当年乞丐画过的圈圈。夜风吹过，仿佛还能听见柴火噼啪作响，看见那青色的火焰中，有狐影掠过，有龙形盘旋，有一个个前世今生的故事，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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