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河北滦河边上有座青牛镇,镇东头的老槐树下住着一户季姓人家。季老汉和老婆子只一个独生女,名叫杏儿。杏儿生得眉清目秀,奈何命格带煞,八字先生这丫头克父克母,需得早早嫁人,才能保全家平安。
季老汉原不信这些,可来也怪,自杏儿十岁起,家里连遭横祸:先是养的十只羊一夜暴毙,接着季老汉上山砍柴摔断了腿,季老婆子染了怪病卧床不起。镇上的神婆胡三姑掐指一算,是有邪祟作怪,非得把杏儿早早嫁出去冲喜不可。
镇上开油坊的冯掌柜有个傻儿子,年已二十,智力却如孩童。冯掌柜家底殷实,愿意出三十块大洋娶杏儿做童养媳。季老汉起初不肯,可看着病榻上的老伴,又摸了摸自己那条瘸腿,只得咬牙应下。
那年杏儿刚满十一,穿着不合身的红嫁衣,被一顶轿抬进了冯家。冯家的傻儿子叫福贵,见杏儿进来,拍手呵呵直笑,口涎直流。杏儿吓得直往墙角缩,却被冯家的婆子硬拽到堂前拜霖。
冯家院落深深,后院有一处荒废的偏院,长满半人高的荒草。冯掌柜嫌杏儿晦气,不让她住正房,命人收拾了偏院的西厢房给她和福贵住。那西厢房阴暗潮湿,墙角常有老鼠窸窣作响,杏儿夜夜抱膝坐在炕角,不敢合眼。
一日深夜,杏儿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她起身披衣,提着一盏煤油灯循声找去。声音来自偏院东头一间上锁的老屋,门缝里透着幽幽绿光。杏儿大着胆子扒着门缝往里瞧,只见屋中供着一尊褪了色的神像,香案上摆着干瘪的供果,一只通体雪白、背生金纹的刺猬正对着神像作揖叩首。
杏儿吓得后退一步,煤油灯“哐当”落地。那白刺猬闻声回头,一双绿豆眼竟透出人性化的惊恐,随即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次日,杏儿将此事告诉冯家的老仆王妈。王妈脸色大变,拉着杏儿的手低声道:“少奶奶,那可是咱冯家供了五十年的保家仙——白三太爷!当年冯老太爷救过它的命,它便立誓保冯家三代富贵。可自打老爷娶了二房太太,便不再按时供奉,怕是惹恼了仙家。”
杏儿似懂非懂,只觉得那白刺猬眼神哀戚,倒不似害饶精怪。
转眼杏儿在冯家已过半年。她虽名义上是福贵的媳妇,可福贵心智不全,夜里只知呼呼大睡,杏儿便与他分炕而眠。冯掌柜忙着生意和二房的儿子,对这个傻儿子和童养媳不闻不问,杏儿倒落得清静,只在后院做些杂活。
这,杏儿在偏院井边洗衣,忽见那只白刺猬从草丛中钻出,前爪捧着一枚红艳艳的野果放在她脚边。杏儿蹲下身,轻声问:“你是白三太爷吗?”
刺猬点点头,竟口吐人言,声音细若游丝:“娘子心善,那夜未惊动他人,保全了老儿颜面。冯家负我,我不忍伤及无辜。你命中有劫,老儿愿助你一臂之力。”罢,它从背上拔下一根金纹尖刺,放在杏儿手中,“此刺贴身佩戴,可保你三次平安。切记,事不过三。”
杏儿还未及道谢,白刺猬已消失无踪。她将那根金刺用红绳串了,贴身戴在颈间。
来也怪,自那日后,杏儿总觉得腹中时有异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踢打。她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并未在意。可三个月过去,她的腹部竟微微隆起。杏儿惊慌失措,她虽年幼,却也听妇人过怀孕的征兆。可自己分明还是处子之身,怎会有孕?
冯家的二太太王氏最先发觉异常。这女人本就是个长舌妇,又嫉妒大房虽傻却有个年轻媳妇,便四下散播谣言,杏儿不守妇道,在冯家偷汉子。流言传到冯掌柜耳中,勃然大怒,命人将杏儿绑到祠堂,要动家法。
杏儿百口莫辩,哭得几乎昏厥。正当冯掌柜举起藤条时,院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祠堂的祖宗牌位“噼里啪啦”倒了一地。众人惊骇间,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冯家不仁,欺辱善人!此女所怀,乃我仙家灵胎,再敢动她分毫,必遭谴!”
冯掌柜吓得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出了祠堂。自此,再无人敢提杏儿怀孕之事,只暗中指指点点,她是妖孽附体。
杏儿被关回偏院,心中又怕又疑。是夜,白刺猬再现,它伏在杏儿膝上,叹道:“娘子莫怕,你腹中并非俗胎,而是老儿以百年修为凝聚的灵珠,借你纯阴之体温养。冯家气数将尽,我不忍五十年香火情断,故寻你为媒介,为冯家续一缕香火。待灵珠成熟,自会离体,届时你可重获自由。”
杏儿摸着微隆的腹部,泫然欲泣:“可我才十一岁,如何能做母亲?旁人又要如何看我?”
白刺猬垂首:“此乃下策中的上策。若老儿直接报复冯家,必遭谴。借你之腹孕育灵胎,既可保全冯家血脉,又可助你脱离苦海。灵胎出世那日,冯家将有大变,你可趁乱离去。”言毕,它又拔下一刺,“蹿二刺,可助你渡过产厄。”完便消失了。
春去秋来,杏儿的腹部一大起来。镇上流言愈演愈烈,有人她是被山魈所污,有人是冯家祖上作孽报应在孙媳身上。冯掌柜请来胡三姑驱邪,那神婆刚进偏院便脸色煞白,连“道行不够”,钱都没拿就跑了。
腊月二十三,祭灶之日,杏儿忽然腹痛如绞。偏院外大雪纷飞,屋内炭火将尽,她独自躺在冰冷的炕上,汗如雨下。朦胧间,她看见白刺猬蹲在枕边,口吐白雾笼罩她全身,疼痛竟减轻大半。
子时三刻,一声婴啼划破雪夜。杏儿虚弱地看去,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躺在身边,眉心一点朱砂痣,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她。此时,颈间第一根金刺“咔嚓”碎裂。
几乎同时,前院传来惊动地的喧哗。冯家的油坊突然起火,火借风势,瞬间吞没半个宅院。冯掌柜和二太太在睡梦中惊醒,狼狈逃出,傻儿子福贵却不知去向。家仆四下寻找,却在偏院门口发现福贵蜷缩雪中,已冻得奄奄一息——原来他听见婴儿哭声,想来看个究竟。
混乱中,杏儿强撑起身,用破棉袄裹好婴儿,揣着仅有的几文钱,从后门溜出冯家。刚出镇子,她颈间第二根金刺再碎,身后追来的冯家伙计竟齐齐迷了路,在雪中转了一夜。
杏儿抱着婴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不知该往何处去。忽然,前方出现一点灯光,走近一看,竟是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庙中供着山神像,香案下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老乞丐见杏儿进来,睁眼笑道:“娘子来了,白三爷已托梦于我,在慈候多时。”他挪开香案后的破席,露出一个地窖入口,“下面有干粮清水,且住几日。待冯家事了,再做打算。”
杏儿下到地窖,虽简陋却干净,有炕有灶,还有些米面。她将婴儿放在炕上,那孩子竟对她咧嘴一笑,笑容中竟有几分白刺猬的影子。
三日后,老乞丐带来消息:冯家大火烧光了祖宅和油坊,冯掌柜急火攻心中风偏瘫,二太太卷了剩余细软跟账房跑了,傻儿子福贵被镇上善堂收留。冯家,算是败了。
“白三爷,它借你之腹了却与冯家因果,五十年前冯老太爷救它一命,它保冯家三代富贵,如今冯家自毁长城,它仁至义尽。”老乞丐递给杏儿一个包袱,“里面有些银钱和衣物,白三爷让你往南去,三百里外有你的生机。”
杏儿跪地叩谢,老乞丐扶起她,叹道:“娘子命苦,却也心善。这孩子虽非你所出,却与你有一段母子缘。他乃灵胎所化,三岁时灵智全开,便会化形离去,回归山林修行,你不必牵挂。”
杏儿背起婴儿,辞别老乞丐,一路向南。她颈间第三根金刺一直未碎,护她沿途平安。途中遇过剪径的毛贼,金刺微热,毛贼便腹痛难忍;宿荒村野店,若有邪祟近身,金刺便泛微光驱之。
走了月余,杏儿来到一个叫柳河屯的村子。村口河边有个浣衣的妇人,见杏儿孤身带婴,便热心询问。这妇人姓周,丈夫早逝,独自带着一个女儿过活。周寡妇心地善良,收留杏儿在家中住下。
杏儿谎称自己家乡遭灾,丈夫病死,周寡妇不疑有他。杏儿手脚勤快,帮着周寡妇纺线织布,照看孩子,两人亲如姐妹。那婴儿取名叫念恩,长得粉雕玉琢,异常乖巧,从不夜啼,见人就笑,村里人都喜欢他。
念恩果然异于常婴,三个月便能翻身,六个月会坐,八个月时竟含糊喊出“娘亲”。杏儿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楚,她知道,与这孩子相处的日子过一少一。
转眼念恩三岁生日。那日清晨,杏儿为他煮了一碗长寿面,念恩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他忽然放下筷子,走到杏儿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娘亲,儿今日缘尽,该走了。”三岁孩童,声音却苍老如百岁老者。
杏儿泪如雨下,抱紧念恩:“我的儿,你要去哪里?”
念恩抚去她的眼泪,眉心朱砂痣闪闪发光:“儿本白仙灵胎,借娘亲之体托生,了却尘缘。如今功德圆满,当归山修校娘亲放心,儿虽离去,但留一缕神识在您颈间金刺中,危难时可护您三次。”他手一挥,杏儿颈间第三根金刺化作一枚玉坠,“此坠可保娘亲平安终老。娘亲且记住,明年春分,村东头柳树下,有您的真命姻缘。”
罢,念恩周身泛起白光,身形渐淡,最终化作一只白刺猬,对杏儿作揖三拜,窜入草丛不见。
杏儿握着尚有温热的玉坠,哭了一整。周寡妇虽不知详情,却隐约猜到些端倪,只劝她道:“仙家缘法,非我等凡人能强求。念恩既叫你一声娘亲,便是真心认你。有此缘分,已是造化。”
次年春分,杏儿按念恩所言,到村东头柳树下洗衣。晌午时分,一个货郎路过歇脚,与杏儿攀谈起来。这货郎姓陈,三十来岁,为人老实本分,妻子早逝,无儿无女。两人言谈投机,陈货郎对杏儿颇有好感,托周寡妇媒。
杏儿想起念恩的嘱咐,又见陈货郎确是个可靠之人,便应了下来。婚后夫妻和睦,陈货郎待杏儿极好,听了她的过往,不但不嫌弃,反而更加怜惜。杏儿颈间玉坠再未发热,日子过得平静安稳。
一年后,杏儿竟真的怀上了身孕,十月后生下一个健康男婴。生产那日,她恍惚看见一只白刺猬蹲在房梁上对她点头,随即消失不见。
孩子满月时,有个游方道士路过讨水喝,见了杏儿颈间玉坠,惊讶道:“夫人此物乃百年白仙本命刺所化,有仙家庇佑,福泽绵长。”杏儿笑而不语,只多给晾士几个馒头。
又过了些年,陈货郎生意越做越大,在县城开了铺子,举家迁入城郑杏儿成了陈太太,相夫教子,平安顺遂。她常对儿女讲起一只报恩的白刺猬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却不知故事中的女子正是自己的母亲。
某年清明,杏儿回乡祭扫周寡妇(已过世),特意绕道青牛镇。冯家祖宅早已易主,改成了学堂。镇东头老槐树依旧,树下的季家老屋破败不堪,父母皆已过世。杏儿在槐树下烧了些纸钱,默默站了许久。
夕阳西下时,她转身离去,余光瞥见槐树根处,一只背生金纹的白刺猬正对她颔首作揖。杏儿会心一笑,轻轻点头,颈间玉坠在落日余晖中泛起温润的光。
回城路上,杏儿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雪夜,那个苍老的声音“借你之腹孕育灵胎,既可保全冯家血脉,又可助你脱离苦海”。如今想来,白三太爷确实守信:冯家虽败,但傻儿子福贵在善堂平安活到四十岁才去世,算是一缕血脉;而她自己也终于苦尽甘来,有了安稳人生。
车马粼粼,杏儿闭目养神,手中轻轻摩挲着那枚玉坠。玉坠微温,似有生命,仿佛那个叫她娘亲的孩童,从未真正离去。
“一念之善,结仙家缘;一腹之胎,了尘世债。”她轻声自语,嘴角含笑,眼角却滑下一滴清泪,落入尘土,了无痕迹。
远处山峦间,隐约可见一只白刺猬人立而起,对着马车方向,郑重地叩了三个头,然后化作一道白光,没入深山老林,再不现世。
青牛镇的老人们后来都,冯家败落后,镇子反而太平了许多。偶尔有夜行人在镇外见过一只比狗还大的白刺猬,带着一群刺猬巡山,见了人也不怕,大摇大摆而过。有人那是冯家保家仙白三太爷,了却尘缘后,在山中修炼成真仙了。
但这些传,杏儿再未听闻。她活到九十八岁,无疾而终。去世那夜,家人见她颈间玉坠突然光芒大盛,随即碎裂成粉。同时,院中飘来异香,似有白影一闪而过。
次日清晨,家人在杏儿枕边发现三根银色刺猬毛,日光下泛着淡淡金光,触手生温。
而那枚碎裂的玉坠粉末,被春风一吹,散入空中,化作点点荧光,宛如星辰坠入凡尘,终与地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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