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峻把车开进加油站,停在最亮的灯光下,熄火,整个人瘫在方向盘上。
加油员敲了敲车窗:“先生,加油吗?”
周峻摇下车窗,想“不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附近有没有一个穿红肚兜的孩?”
加油员愣了一下,表情变得古怪:“你……你也看见了?”
周峻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这几好几个人来问。”加油员压低了声音,“在雾里看见个拍手的娃娃。但没人知道是哪家的孩子——这附近五里内就三户人家,都没有孩。”
周峻下车,在加油站的灯光下检查自己的右手。
掌心处,有一个清晰的红色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出来的,形状像一只的手。
第二,周峻请了病假,他给赵磊打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下午,他驱车前往柳树屯。
寿材店关着门,门楣上的黄符换了一张新的,朱砂画的符文鲜红刺眼。周峻敲了半门,无人应答。
他转到店后,发现后院的门虚掩着。
“有人吗?”他推门进去。
后院堆满了木料和纸扎半成品,北屋的门也开着,周峻走进去,是那间供奉室。
神龛还在,但东岳大帝、地藏王和黑白无常的像都蒙上了黑布。
唯独那个孩童瓷像还在原处,面前的三炷香已经燃尽。
周峻走近,仔细看那瓷像。
它比他记忆中的更诡异。
不是粗制滥造的工艺品,而是某种活物的感觉。
瓷釉的光泽在昏暗的室内仿佛有生命般流动,那双漆黑的眼洞似乎随着光线角度变化而转动。
他看到了瓷像底座上刻的字:
“引路童子
癸未年七月十五生
乙酉年十月十二卒
父张氏立”
乙酉年是2005年。十月十二,正是他和赵磊看见它的那,也是两年前车祸发生的日子。
但这瓷像立在这里的时间,显然更早。
周峻拿出手机,对着瓷像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瓷像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光,像是一滴眼泪。
他凑得更近,几乎贴到瓷像面前。
然后他闻到了味道。
一股淡淡的、甜腻的腐臭味,像是放久聊糖果混合着泥土的气息。
瓷像的眼睛里,那滴眼泪流了下来。
不是水,而是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顺着瓷像的脸颊滑落,滴在莲花座上。
周峻后退一步,手机掉在地上。
后门传来脚步声。白发老头走进来,看见周峻,脸色一沉:“谁让你进来的?”
“它……”周峻指着瓷像,“它在流血。”
老头快步走到神龛前,看到那滴红色液体,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转身抓住周峻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老人。
“你碰它了?”
“没有!我只是……”
老头看到了周峻掌心的红色手印。他松开手,后退两步,几乎吼道:“晚了,谁让你他妈多事的!”
“什么意思?”
“引路童子认人,但如果只是看见,它慢慢就忘了。”老头的声音在发抖,“可如果你被它认出来了,它会一直跟着你。直到把你引到它该引的路上去。”
周峻感到掌心的印记在发烫:“什么路?”
“死路。”老头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纸,撒在瓷像周围,“它生前是个迷路死在野外的孩子。死后成了路灵,给其他迷路的人引路,有时候引到生路,有时候引到死路。看它的心情。”
“那为什么它会?”
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因为你看了它两次。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你自己闯进来的。”
“它觉得你在找它。所以它决定带你走。”
周峻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赵磊。
他接通,那头传来赵磊急促的声音:“周峻!你在哪儿?别去柳树屯!那个老头他……”
话没完,信号断了。
周峻看向老头,老头正从柜台下拿出一把剪刀和一团红绳。
“你要干什么?”
“我得把它送走。”老头用剪刀剪断红绳,“在你出事之前,不然它跟着你,会害死更多人。”
“送走?送到哪儿?”
“该去的地方。”老头把红绳缠在瓷像上,开始念诵咒语。
声音低哑含糊,周峻只听清几个词:“……黄泉……归位……勿留……”
瓷像开始震动。
不是轻微的颤抖,而是剧烈的、几乎要跳起来的震动。
缠在上面的红绳绷紧,发出吱呀的声音,老头念得更急,额头上冒出冷汗。
“咔。”
一声轻响。
瓷像的额头裂开一道缝。
老头停止了念诵,脸色煞白。
他盯着那道裂缝,突然转身就跑。
周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第二声“啪。”
瓷像炸开了。
不是爆炸,而是从内部崩裂,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周峻下意识抬手挡脸,感到手臂被划出几道口子。
当碎片落定,他看见神龛上只剩下莲花座。
和莲花座中央,一团暗红色的、搏动的东西。
那东西像是一颗心脏,但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
它在跳动,每跳动一次,就膨胀一点。
然后它长出了手脚。
细的、孩童般的手脚,从那团肉块中伸出来。接着是头颅,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咧开的、漆黑的嘴。
它从莲花座上爬下来,动作笨拙但迅速,朝着周峻爬来。
周峻转身就跑,冲出院门,跳上车,发动引擎。
后视镜里,他看见那个东西爬到了门口,停在那里,用它没有眼睛的脸看着他。
然后它开始变形。
手脚缩回体内,肉块拉长,变高,逐渐呈现出人形,一个七八岁男孩的轮廓。
皮肤还是暗红色,但已经有了五官的雏形。
周峻猛踩油门,车子蹿了出去。
之后的三,周峻把自己锁在家里,他拉上所有窗帘,开着所有的灯,电视二十四时播放新闻。
掌心的红色手印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有时会隐隐作痛,像是有针在刺。
第三晚上,他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赵磊死了。
车祸,在柳树屯附近的那条省道上,时间:凌晨两点,气:有雾。
周峻赶到现场时,警戒线已经拉起。
赵磊的车撞在树上,同一位置,两年前那辆SUV撞过的地方。
不同的是,这次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你是他同事?”一个警察问。
周峻点头。
“他手机里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是打给你的。”警察看着笔记本,“三前。你们了什么?”
周峻了部分实话:赵磊提醒他别去柳树屯,但没原因,信号就断了。
警察合上笔记本:“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但有一个细节,车里的行车记录仪显示,事故发生前,赵磊一直在看副驾驶座,好像在跟什么人话。但副驾驶座是空的。”
周峻感到掌心的印记灼烧般的痛。
他去了赵磊的葬礼,棺材下葬时,他看见人群外围站着一个白发老头,寿材店那个。
老头远远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葬礼结束后,周峻开车回家,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路过柳树屯时,他鬼使神差地又拐进了那条路。
寿材店彻底关门了。
门上贴了封条,不是官方的,而是用黄纸写的符咒封条。
周峻停车,走到店后。
后院的门大敞着,他走进去,发现所有的纸扎都被烧毁了,灰烬堆在院子中央。
供奉室里,神龛空了,连莲花座都不见了。
但在灰烬堆旁,他看见了一个东西。
那个瓷瓶,老头给他的那个。
它没有被烧毁,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
周峻捡起瓷瓶。瓶身冰凉,但这一次,他没有感到刺痛。
他拔开瓶塞,往里看。
瓶底有一撮灰白色的粉末,像是香灰。
但仔细看,粉末中混杂着极细的、暗红色的颗粒。
他盖上瓶塞,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拍手声。
啪。啪。啪。
节奏缓慢而清晰。
周峻僵住了。声音来自他的车里。
他慢慢转身,看向停在院外的车。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孩子。
红肚兜,冲辫,惨白的脸,两团猩红的胭脂。
它在拍手,左右摇晃。
然后它转过头,用那双漆黑的眼洞看着他,嘴角咧开,露出无声的笑容。
周峻吓得脚都麻了,他想喊,但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看着那个东西从车里飘出来,脚不沾地。
它飘到他面前,停住。
拍手声停了。
它伸出的、惨白的手,触碰周峻掌心的红色印记。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瞬间传遍全身。
周峻感到自己的心脏停跳了,血液凝固了,连思维都冻结了。
那个东西的嘴在动,这一次,他听见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孩童的细语:
“跟我走。”
“嘻嘻。”
周峻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看见雾升起来了,从地面,从墙角,从每一个缝隙里涌出来,浓得化不开的雾。
雾中有一条路,通向远处黑暗的深处。
那个东西牵起他的手,如果可以称之为手的话,带着他走向雾中的路。
周峻最后看了一眼现实世界。
他的车,烧毁的纸扎灰烬,关门的寿材店,然后一切都消失在雾里。
他跟着那个东西往前走,路似乎没有尽头,两旁只有浓雾。
偶尔,雾会散开一点,他看见一些景象,赵磊的车撞上树的瞬间。
两年前那辆SUV翻滚的画面。
更早以前,一个迷路的孩子在玉米地里哭泣,最后冻死在寒夜郑
那个孩子穿着红肚兜,梳着冲辫。
周峻明白了,他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雾的尽头,是一扇门。
木质的,老旧的门,门楣上贴着褪色的黄符。那个东西松开他的手,指了指门。
周峻知道,他必须进去。
他推开门。
里面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有无数细碎的声音:哭泣声,笑声,拍手声,还有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撞击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走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
雾散了。
寿材店后院空无一人,只有灰烬堆旁的脚印,证明曾有人来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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