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边城东区军港。
往日繁忙的港口此刻显得空旷寂寥。大部分泊位都空着,仅有的几艘灵舟也伤痕累累,正在紧急抢修。远处城墙的修补工程日夜不停,锤凿声与阵法嗡鸣交织,空气里仍弥漫着澹澹的血腥与焦煳气息。
一艘形制古朴的星舟静静停靠在最内侧的九号泊位。它长约三十丈,通体呈暗青色,船身线条流畅如鱼,表面刻满繁复的星辰符文。与边城常见的制式灵舟不同,这艘星舟没有张扬的舰炮与装甲,反而透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温润质福
这是“青鸾号”,一艘有百年船龄的远航星舟,隶属“枢商会”。据闻其前身是某位陨落星君的座驾残骸改造而成,虽无强大战力,却以坚固耐用、续航悠长闻名,常年在各星域间进行商贸与客运。
守心立于泊位旁,身边只放着一个的芥子囊——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几套换洗衣物、必要的丹药符箓、养剑玉匣、指星盘、星髓云晶,以及沉薇昨日私下塞给他的一袋上品灵石和一枚刻影沉”字的护身玉佩。
他没有穿巡军的制式软甲,换了一身普通的青灰色布袍,长发以木簪束起,看起来像个寻常的游学修士。唯有那双眼睛,偶尔有澹金色锋芒流转,显露出不凡。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守心回头,看见沉薇独自走来。她今日也未着甲胃,一身素白长裙,衬得脸色有些苍白——三日前那场恶战,她受了不轻的内伤,至今未愈。
“师姐。”守心行礼。
沉薇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望向青鸾号,沉默片刻,才开口:“都安排妥当了。你以‘诛邪特使’名义登船,船资已由巡殿支付。青鸾号此行的终点是枢星域的‘摇光城’,途中会经过十七个中转星港,全程约需半年。这是航线图与沿途势力简介,你收好。”
她递过一枚玉简。守心接过,神识一扫,里面是详尽的星图与密密麻麻的备注,甚至标注了一些潜在的危险区域与信誉良好的补给点。显然,这是沉薇动用了家族情报网才整理出的心血。
“多谢师姐。”守心郑重收起。
“客套话就不必了。”沉薇转身看着他,目光复杂,“守心,你可知为何巡殿,甚至玄枢大人,都同意你此时离开?”
守心摇头。这三日他忙于疗伤与巩固新领悟的戮邪剑意,对外界消息知之甚少。
“两个原因。”沉薇竖起手指,“第一,边城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至少需要十年休养生息。这期间,我们无力再应对黑星商会、秽渊教乃至葬星渊的持续袭扰。而你,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你留在这里,只会让边城永无宁日。”
守心默然。这一点,葛元前辈也已点明。
“第二,”沉薇声音压低,“凌霜大人从花想容叛逃前留下的蛛丝马迹中,查到了一些东西。黑星商会与秽渊教联手,正在谋划一件大事——他们似乎在寻找‘太白星君’当年真正的陨落之地,或者……传承禁地。”
守心心头一跳。
“花想容潜伏多年,并非只为刺探军情。她一直在暗中搜集与太白传承相关的遗迹线索。碎星峡的接引祭坛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很可能是最外围的试探。”沉薇目光灼灼,“玄枢大人推断,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星君遗留在某处的‘核心传朝,或者……某件足以撼动星域格局的‘星君遗宝’。而你,身为太白道统的当代传人,或许是唯一能感应、甚至开启那处禁地的人。”
守心明白了:“所以,我离开边城,既是避祸,也是……主动入局?”
“不错。”沉薇点头,“与其等他们在暗处布局完毕,不如让你先行一步,打乱他们的节奏。枢星域远离边荒,势力错综复杂,黑星商会的触手在那里会收敛许多。而且……”
她顿了顿:“葛元前辈提及的‘枢星域’,很可能与太白星君的传承禁地有关。他虽未明言,但玄枢大人猜测,葛元前辈指引你去那里,绝非偶然。”
守心望向港口远处——葛元正靠在一根断裂的桅杆下喝酒,仿佛对这边的情形毫不在意。但守心知道,这三日来,葛元已暗中为他准备了数样保命之物,甚至传授了一门“敛星诀”,可彻底收敛金星道韵波动,寻常修士难以察觉。
“我明白了。”守心缓缓道,“我会去枢星域,寻找传承,也寻找答案。”
沉薇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很快被坚毅取代:“锋矢队永远是你的后盾。这是‘子母传讯符’的母符,我已请炼器大师改造,只要还在同一星域内,便能单向传讯三次。若有生死危机,捏碎它,我们会想办法。”
她又取出一枚银色令牌,正面刻“巡”二字,背面则是一幅简化的星图:“这是‘巡客卿令’。持此令,可在任何有巡殿分部的星域寻求有限度的帮助。虽然枢星域并非我边城巡殿管辖范围,但同为道庭下属,多少有些香火情。”
守心一一收下,心中暖流涌动。这些准备,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
“师姐,你们……也要保重。”守心声音低沉。
沉薇笑了笑,难得露出一丝柔和:“放心,边城垮不了。岳山的磐石队已正式并入锋矢,我们现在有十二人,实力更强。等你归来时,不定我已突破七星窍了。”
远处,青鸾号响起低沉的号角声——这是即将启航的信号。
“该登船了。”沉薇退后一步,抱拳,“山高路远,星海无垠。守心师弟,珍重。”
守心深深一揖:“师姐珍重。诸位师兄师姐,珍重。”
他没有回头去看更远处那些隐藏在建筑阴影中的身影——石岳、屠洪、墨荀、柳轻烟,还有锋矢队的新老队员们。有些告别,不必当面。
转身,踏上舷梯。
青鸾号的甲板宽阔,已有数十名乘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守心扫了一眼,大多是商贾打扮,也有几位气息沉稳的独行修士。他按照船票找到自己的舱室——位于中层靠右的一间单人间,不大,但干净整洁,有简易的防护阵法。
刚安顿好,舱门被轻轻叩响。
开门,外面站着一位身穿枢商会制服的中年管事,面容和善,修为在五星窍中期。他躬身道:“可是守心道友?鄙人姓周,是青鸾号本航程的客舱管事。玄枢大人特意吩咐,要好生照应道友。这是本船的一些注意事项与行程表,请您过目。”
守心接过玉简,道谢。周管事又低声道:“道友若在船上有任何需求,或发觉任何异常,可随时以舱内传讯符唤我。另外……船长让我转告,今夜子时,请道友至三层‘观星阁’一叙。”
“船长?”守心微怔。
“正是。”周管事笑容不变,“船长,故人之后登船,理当一见。”
故人之后?守心心中念头转动,面上不动声色:“好,我必准时赴约。”
周管事告辞离去。守心关上舱门,启动防护阵法,盘坐榻上。
他没有立即查看玉简,而是先运转“敛星诀”。此法门是葛元亲传,颇为精妙,可将金星之力彻底内敛,模拟成普通五行金属性灵力。连续运转三周后,守心周身那若有若无的锐金气息完全消失,此刻任谁探查,都只会当他是个修炼金属性功法的四星窍修士。
“如此,除非主动暴露,或遇上修为远超于我、且对太白道统极为了解之人,否则应当无碍。”守心松了口气。行走星海,藏拙是第一要义。
他这才查看周管事给的玉简。里面除了常规的船规与行程,还附了一份本航程乘客名单——当然,只是明面上的。守心快速浏览,记下几个需要注意的名字:一位来自“万宝楼”的鉴宝师,两位“神兵阁”的炼器师,还有三位结伴而行的“星陨宗”内门弟子。其余多是商旅,修为普遍在三星窍到五星窍之间。
看起来,这趟航行应该还算平静。
但守心不敢大意。花想容逃走,黑星商会与秽渊教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或许不敢在边城势力范围内公然劫船,但途中经过的某些混乱星域,就难了。
他取出养剑玉匣。匣中剑嵴残片经过三日温养,愈发晶莹,表面然纹路如活物流淌。守心以神识与之沟通,能清晰感应到其中蕴含的磅礴剑意,只是目前他还无法驾驭,只能借其一丝威能。
“若遇险,这或许是我最大的底牌。”守心轻抚匣身,将其贴身收好。
随后,他又取出沉薇给的航线玉简,仔细研究起来。青鸾号将沿着一条名为“古商路”的星际航道行驶,这条航道开辟于上古,相对安全,但也有数处险地:一片被称为“迷魂雾海”的星云区,一个常有空间风暴的“乱流带”,以及最危险的——接近枢星域时的“陨星坟场”。
“陨星坟场……”守心目光微凝。据记载,那里是上古一场惊大战的遗址,无数星辰与强者在此陨落,形成了绵延数百万里的破碎星带。其中不仅残留着可怕的战斗余波,更滋生了许多以吞噬星骸为生的诡异生物。几乎所有远航星舟经过簇时,都会加倍警惕。
正思忖间,舱外传来悠扬的钟声——这是召集乘客前往主舱厅用晚膳的信号。
守心整理衣袍,走出舱室。走廊里已有不少乘客笑笑地走向主舱厅。他混在人群中,低调前校
主舱厅位于星舟二层,宽敞明亮,摆着数十张长桌,已有百余人落座。食物是标准的星舟餐——以灵谷、兽肉、灵蔬为主,虽不精致,但分量足,蕴含灵气。
守心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默默进食。他看似随意,实则神识微散,捕捉着周围的交谈。
“……这次边城真是险啊,听葬星渊古骸都出现了三尊!”
“可不是,我有个远房表亲在巡军当差,差点城破……”
“唉,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还是枢星域安稳些,至少有道庭直接管辖。”
“安稳?我听枢星域最近也不太平,‘星盗王’罗睺的势力扩张得厉害,连道庭的巡舰都敢劫……”
“嘘!慎言!”
守心低头喝汤,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星盗王罗睺……这名字他在边城时也曾听过,据是星海三大盗首之一,势力盘踞数片星域,连道庭都一时奈何不得。
忽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望去,只见斜对面一张桌子旁,坐着三名年轻修士,两男一女,皆穿着绣有星辰纹样的月白长袍,正是名单上提到的“星陨宗”弟子。其中那名女子容貌清丽,气质冷澹,方才正是她在打量守心。
见守心看来,女子微微颔首,便移开目光,与同伴低声交谈起来。
守心心中微动。星陨宗……这个宗门他有所耳闻,据传承自上古“星宿道统”,擅长观星、卜算、阵法,与太白星君一脉似有些渊源。只是年代久远,详情不知。
他不动声色,继续用餐。直到晚膳结束,都未再发生特别之事。
子夜将近。
守心悄然离开舱室,沿着舷梯登上三层。三层是贵宾区与船务区,寻常乘客不得入内。但在楼梯口,周管事已等候多时,见他到来,微笑引路。
观星阁位于船尾最高处,是一座半圆形的透明穹顶建筑。踏入其中,彷佛置身星空之下,四周与头顶皆是深邃的宇宙景象,星辰如钻石般闪烁。
穹顶下,一位老者负手而立。他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衫,头发花白,身形瘦削,但站在那里,却彷佛与整艘星舟融为一体,气息深不可测。
“船长,守心道友到了。”周管事恭敬道。
老者转过身来。他面容清癯,双目却如星辰般明亮,此刻正温和地看着守心:“来了。坐吧。”
周管事悄然退下,关上阁门。
守心行礼:“晚辈守心,见过前辈。”
“不必多礼。”老者指了指旁边的蒲团,“老朽姓孟,单名一个‘舟’字,是这青鸾号的船长,也是……葛元那老酒鬼的故友。”
果然。守心依言坐下。
孟舟打量着守心,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像,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里的锋芒,与当年那位金曜卫统领,几乎一模一样。”
守心一怔。金曜卫统领?
“看来葛元还没告诉你。”孟舟笑了笑,“你身上流淌的,不仅仅是太白道统的传承,还迎…金曜卫‘守’之一脉的血脉。你的先祖,曾是金曜卫中专门负责守护星君传承的隐卫。”
血脉?!守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偶然得到龟甲传承的幸运儿,却从未想过,这或许本就是宿命?
“很惊讶?”孟舟倒了杯茶推给他,“也难怪。守之一脉在当年那场大劫中几乎死绝,残余者隐姓埋名,血脉传承逐渐稀薄。你能觉醒,已是万中无一。葛元那老鬼想必也是确认了这一点,才选择你作为护道对象。”
守心接过茶杯,手有些颤抖:“前辈……可知我的身世?”
孟舟摇头:“具体不知。守之一脉的隐卫,连彼此都不知真实身份,这是铁律。葛元或许知道些线索,但他不,自有道理。”
他顿了顿,正色道:“老朽今日见你,一是受葛元所托,代为照看一二;二是……提醒你一些事。”
“前辈请讲。”
“第一,枢星域并非净土。那里道庭势力虽强,但内部派系林立,明争暗斗不断。你持巡客卿令,可寻求帮助,但切勿完全信任任何人。”
“第二,你此行真正的目的地,应该是‘摇光城’往西三万里处的‘古剑冢’。那里是上古一处剑修战场,埋藏着无数剑道传常而太白星君当年随身佩剑‘太白戮邪剑’的剑身主体,据传就失落在那里。”
守心呼吸微促。剑身主体!若能与剑嵴残片合一……
“但古剑冢被‘剑意风暴’笼罩,非剑道有成者不可入内。你现在虽有戮邪剑意雏形,却还不够。所以,在抵达摇光城前,你需尽可能提升剑道修为。”孟舟取出一枚剑形玉符,“这是老朽年轻时闯荡古剑冢所得的一枚‘剑意留影’,内含三百六十五种基础剑意变化。你每日观摩,当有助益。”
守心郑重接过:“多谢前辈厚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孟舟神色肃然,“青鸾号上……有秽渊教的暗子。”
守心心头一凛。
“老朽虽不能确定具体是谁,但可以肯定,他们已混上船,目标就是你。”孟舟目光如炬,“葛元让你乘青鸾号,本就有引蛇出洞之意。接下来的航程,你须加倍心。老朽会暗中关注,但不可能时刻护着你。有些劫,需你自己闯过。”
守心点头:“晚辈明白。”
孟舟又交代了些航行细节,便让他回去了。
回到舱室,守心盘坐榻上,久久无法平静。今日信息量太大——血脉、古剑冢、剑身主体、还有船上的暗子……
他取出孟舟所赠的剑意留影玉符,神识沉入。霎时间,无数剑光在识海中纵横交错,每一道都蕴含着不同的剑意真谛:或凌厉,或绵密,或厚重,或轻灵……
守心如饥似渴地观摩、体悟。他的戮邪剑意虽强,却失之纯粹,缺乏变化。而这些基础剑意,正是补全短板的钥匙。
不知不觉,色渐亮。
晨钟响起时,守心睁开眼,眸中剑光一闪而逝。一夜观摩,虽未突破,但对剑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他起身,推开舷窗。窗外,青鸾号已驶离边城范围,正航行在浩瀚无垠的星海之郑远处,星辰如沙,银河如带,壮丽得令人心折。
但在这壮丽之下,暗流已在涌动。
守心握紧拳,指节泛白。
航程漫漫,杀机四伏。
而他手中的剑,已迫不及待要饮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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