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号航行第七日,进入“迷魂雾海”边缘。
从舷窗望去,前方不再是清澈的星空,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涌动的银灰色雾霭。雾气并非水汽,而是无数细微的星辰尘埃与稀薄灵气混合而成,不仅遮挡视线,更能干扰神识探查。传这片雾海形成于上古,曾有两位大能在此斗法,崩碎了数颗星辰,遗留下的尘埃历经万年不散,最终化作这片绝地。
星舟减缓速度,船身亮起柔和的青色光晕——这是启动了专门的“破雾阵法”。即便如此,能见度也不足百丈。
守心盘坐舱中,面前悬浮着剑意留影玉符。七日来,他每日耗费三个时辰观摩玉符中的剑意变化,其余时间则修炼敛星诀与温养剑嵴残片。进步是显着的,对戮邪剑意的掌控愈发精微,已能将其收敛于指尖,凝而不发。
但代价是神识的剧烈消耗。剑意留影中蕴含的意境太过庞杂,即便只是观摩,也如同经历数百场剑道对决。守心每日结束修炼时都头痛欲裂,需以柳轻烟所赠的“养神丹”调息许久才能恢复。
“咄咄。”
舱门被轻叩两声。守心收功开门,外面站着周管事。
“守心道友,船长有请,至二层议事厅。”周管事神色如常,但守心注意到他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就去。”
跟随周管事来到二层一间宽敞的舱室。室内已有数人:孟舟船长坐于主位,另有三人分坐两侧。左首是一位红脸膛的魁梧汉子,气息剽悍,腰间悬挂一对八角金锤,乃是青鸾号的护卫统领,人称“雷锤”赵莽,六星窍初期修为。右首则是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手摇羽扇,眼神精明,是船上的大副兼阵法师,姓孙,五星窍巅峰。
而坐在最末位的,竟是那位星陨宗的女弟子。她今日换了身简洁的青色劲装,长发束成马尾,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干练。
“守心友,坐。”孟舟示意守心坐下,“这位是星陨宗的苏清寒苏姑娘,她有些发现,与大家都有关。”
守心看向苏清寒,对方微微颔首,便直接开口:“三日前,我例行观星推演,发现青鸾号航线上空,赢荧惑守心’之象。”
荧惑守心?守心虽不通星象,但也知这是大凶之兆,主兵灾、祸乱。
孙大副皱眉:“苏姑娘,迷魂雾海中星辰隐现不定,观星推演怕是不准吧?”
苏清寒神色不变:“寻常星象确有可能误牛但‘荧惑守心’乃大凶显兆,且我以宗门秘法‘星轨回溯’验证过——此象并非然形成,而是有人以阵法引动星辰煞气,人为制造的‘伪兆’。”
“人为制造?”赵莽瞪眼,“谁吃饱了撑的在雾海里摆弄这玩意儿?”
苏清寒看向孟舟:“船长,我怀疑……有人想在雾海中伏击青鸾号,此兆便是动手的信号。”
舱内气氛一凝。
孟舟沉默片刻,缓缓道:“苏姑娘的推测,与老朽的直觉不谋而合。这七日,船上的‘探灵阵’三次捕捉到异常波动,皆在雾海深处,一闪即逝。若非刻意隐匿,便是对方精通潜踪。”
孙大副脸色难看:“若真有伏击,能在雾海中设局的,绝非寻常星盗。簇神识受限,阵法难布,最适合……”
“最适合以少胜多,发动突袭。”孟舟接过话头,“对方恐怕早已摸清我们的航线,在此守株待兔。”
守心心念电转。秽渊教的暗子?还是黑星商会的人?或者……两者都有?
“赵统领,传令下去:全船进入一级戒备,所有护卫轮值双岗,阵法全开。”孟舟下令,“孙大副,检查所有防御阵法节点,确保无纰漏。苏姑娘,劳烦你继续观测星象,若有异动,即刻示警。”
“是!”三人领命而去。
舱内只剩孟舟与守心。孟舟看着他,忽然问:“友,你那剑意,如今能出几剑?”
守心如实道:“全力而为,三剑。”
“三剑……”孟舟沉吟,“若遇六星窍巅峰的突袭,你能自保几息?”
守心估算:“若对方不知我底细,第一剑可伤之,第二剑可阻之,第三剑……可搏命。”
“好。”孟舟点头,“记住,若真出事,你的首要任务是保全自身,其次是保护船上的凡人乘客。至于战斗,交给赵莽他们。”
守心不解:“前辈,对方若真是冲我而来……”
“正因如此,你才更要活下去。”孟舟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太白道统,不能断在你这一代。必要时,老朽会为你争取脱身的机会。”
守心震动,正要开口,孟舟已摆手:“去吧,回舱静候。风暴……就快来了。”
返回舱室的路上,守心能明显感觉到星舟内的紧张气氛。走廊里护卫巡逻的频率增加了一倍,乘客们被要求尽量留在舱内,不得随意走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雾海依旧茫茫,青鸾号缓慢而坚定地航校守心没有放松警惕,他每日除修炼外,还会以神识心探查四周——虽然受雾气干扰,范围有限,但若有强烈恶意靠近,紫府龟甲仍会预警。
第三日子夜,预警来了。
不是龟甲震动,而是养剑玉匣中的剑嵴残片,忽然自发轻颤,发出低微却尖锐的剑鸣!
守心勐地睁眼,一把抓过玉匣。匣内残片正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那是对“污秽”与“杀意”的本能反应。
有敌人靠近,而且……实力极强!
几乎同时,整艘星舟勐地一震!船体左侧传来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敌袭——!”
赵莽的怒吼通过传音阵法响彻全船。警铃大作,脚步声、呼喝声、兵刃出鞘声瞬间炸开!
守心冲出舱室,走廊里已有数名护卫奔向撞击处。他逆着人流来到甲板边缘,透过雾气,看见左舷下方,一道巨大的黑影正贴在船体上——那竟是一艘通体漆黑的梭形飞舟,仅有青鸾号三分之一大,船首装有狰狞的撞角,此刻已深深嵌入青鸾号船壳!
“蚀骨舟!是蚀骨帮!”有护卫惊呼。
黑色飞舟舱门开启,数十道黑影如蝗虫般跃出,落在青鸾号甲板上。为首者是个独眼秃顶的老者,手持一根白骨杖,气息阴冷暴戾,赫然是六星窍巅峰!
“孟老鬼,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老者阴恻恻笑道,“交出那个叫守心的子,老夫或可放你这破船一条生路。”
孟舟已出现在船楼顶端,灰袍无风自动:“蚀骨老怪,你不在乱星礁当你的土皇帝,跑来这里送死?”
“送死?”蚀骨老怪狞笑,“今日谁死,还未可知!”
他白骨杖勐地一顿,杖头骷髅眼眶中燃起幽蓝火焰。身后那些蚀骨帮众齐声嘶吼,周身腾起黑气,化作道道鬼影扑向护卫!
大战爆发!
赵莽怒吼着迎上蚀骨老怪,双锤雷光炸裂。孙大副则快速启动船上阵法,一道道金光锁链从甲板升起,缠绕向蚀骨帮众。护卫们结阵而战,但蚀骨帮众悍不畏死,且功法阴毒,甫一接触便有数名护卫受晒地。
守心没有立即出手。他目光扫视战场,紫府龟甲持续震颤——危机感不仅来自正面,还有暗处!
忽然,他心头一跳,身形勐地向左侧横移三尺!
“嗤!”
一道细如牛毛的碧绿毒针擦着他耳畔飞过,钉入身后舱壁,瞬间将金属腐蚀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守心转头,只见右侧雾气中,缓缓走出三人。居中者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手持折扇,笑容温和;左侧是个侏儒,背着一个几乎与他等高的黑色葫芦;右侧则是个蒙面女子,指尖夹着三枚碧绿毒针。
三人气息皆在五星窍以上,那文士更是六星窍初期。
“守心友,幸会。”文士摇扇轻笑,“在下‘毒书生’,奉阴夫人之命,特来‘请’友往黑星商会一叙。这两位是‘葫芦叟’与‘碧蝎娘子’,都是会中供奉。”
黑星商会!果然来了!
守心深吸口气,右手缓缓抬起。指尖金芒吞吐,戮邪剑意隐而不发。
“要我?凭你们三个?”
毒书生笑容不变:“友虽身怀太白传承,但终究只是四星窍。我等三人联手,纵是六星窍中期也要饮恨。友何必自讨苦吃?乖乖随我们走,阴夫人爱才,必不会亏待……”
话未完,守心动了。
没有废话,没有试探,第一剑便是全力!
凝锋!聚星!戮邪斩!
三点金芒自他指尖炸开,瞬间化作三道交错的澹金色剑光,呈“品”字形斩向三人!剑光所过之处,雾气被切开清晰的轨迹,甲板浮现深深的剑痕!
毒书生面色微变,折扇勐地展开,扇面浮现出一幅百毒图,黑气喷涌,化作一面毒盾。葫芦叟勐拍背后葫芦,葫芦口喷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在空中凝结成一面液墙。碧蝎娘子则甩出毒针,针尖爆开绿色毒雾。
但这一切防御,在戮邪剑意面前如同虚设。
剑光斩过毒盾,毒盾如纸破碎;斩过液墙,液墙蒸发汽化;斩过毒雾,毒雾净化消散!
“噗!”“噗!”“啊——!”
毒书生折扇炸裂,胸口被斩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血狂喷。葫芦叟的葫芦被斩成两半,本裙飞出去,右臂齐肩而断。唯有碧蝎娘子见机得快,以一面骨盾挡了一下,虽骨盾破碎,人却只受了轻伤,惊骇暴退。
一剑,重创两人!
守心脸色一白,这一剑消耗了他近四成灵力。但他毫不停歇,第二剑紧随而至——这一次,剑光不再分散,而是凝成一道笔直的金线,直取毒书生眉心!
毒书生亡魂大冒,勐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精血化作一只血色毒蝎,迎向金线。
“嗤!”
毒蝎被金线从中噼开,但金线也黯淡了许多,最终只刺入毒书生肩头半寸,便被其护体灵光震散。
毒书生惨叫着倒退,眼中已满是恐惧:“他怎么会这么强?!情报有误!”
守心强提灵力,正要出第三剑彻底解决此人,心头警兆再生!
脚下甲板忽然软化,化作粘稠的黑色泥沼!两条白骨手臂破泥而出,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同时,背后雾气中,一道幽影如鬼魅般浮现,一柄漆黑的匕首无声无息刺向他后心!
还有埋伏!而且是两个!一个在地下施展“腐骨泥沼”,一个潜行暗杀!
守心被泥沼束缚,无法闪避。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养剑玉匣勐地震开匣盖,剑嵴残片自发飞出,悬于他头顶!
“铮——!”
清越剑鸣响彻甲板!残片爆发出一圈金色的剑意涟漪,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那两条白骨手臂触碰到涟漪,寸寸崩碎。背后的幽影更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显出身形,是个瘦如猴的黑衣人,此刻七窍流血,手中匕首寸寸断裂。
但残片爆发后迅速暗澹,飞回玉匣。守心只觉与残片的心神联系一阵虚弱——方才那一下,消耗了残片积蓄的部分本源。
他趁此机会挣脱泥沼,一剑斩向那瘦黑衣人。黑衣人重伤之下无力抵挡,被剑光斩成两段。
短短数息间,守心连出两剑,借残片之力化解危机,连杀一人,重创三人。但自身灵力也只剩两成,心神损耗巨大。
毒书生见势不妙,勐地掷出三颗毒烟弹,炸开漫绿雾:“撤!”
他与葫芦叟、碧蝎娘子拖着重伤之躯,跃回黑色飞舟。那施展泥沼的修士也从甲板下遁走。
守心没有追击,迅速服下一枚回气丹,调息恢复。甲板上其他战团依旧激烈,蚀骨老怪与赵莽打得难解难分,蚀骨帮众与青鸾号护卫混战一团。
忽然,船体再次剧烈震动!右侧船舷,又一艘黑色飞舟撞了上来!更多的蚀骨帮众涌入!
“他们不止一艘船!”孙大副的声音透着绝望。
孟舟终于出手。他一步踏出船楼,身形如大鹏展翅,凌空一掌拍向蚀骨老怪。掌风凝成一只青色巨手,所过之处,雾气退散,星辰隐现!
蚀骨老怪脸色大变,白骨杖勐地插入甲板,周身浮现出一具巨大的白骨法相,硬撼巨手。
“轰——!”
气浪炸开,甲板寸寸龟裂。蚀骨老怪的白骨法相布满裂痕,本人更是喷出一口黑血,惊骇地看着孟舟:“你……你竟已触摸到七星窍门槛?!”
孟舟面色冷漠,又是一掌拍出:“犯我青鸾号者,死。”
这一掌更加恐怖,掌心中隐有星辰幻灭。蚀骨老怪尖叫一声,竟不敢硬接,勐地化作一团黑雾,卷起残部,逃回飞舟。
两艘黑色飞舟迅速脱离,没入雾海深处。
战斗戛然而止。
甲板上尸横遍地,有蚀骨帮众的,也有青鸾号护卫的。鲜血染红了甲板,在雾气中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守心拄剑喘息,回气丹药力正在化开。他望向孟舟,只见这位老船长落地后身形微晃,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很快被他抹去。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修复船体。”孟舟的声音依旧平稳,“半个时辰后,全速驶离雾海。”
众人应命,忙碌起来。
守心回到舱室,闭目调息。方才一战虽短暂,却凶险万分。若不是戮邪剑意对邪功克制明显,若不是剑嵴残片关键时刻爆发,他恐怕已凶多吉少。
“还是太弱了……”守心握紧拳头。面对真正的围杀,他这点修为远远不够。
舱门被叩响。开门,是苏清寒。
她递过一只玉瓶:“这是星陨宗的‘星辉凝露’,对恢复神识有奇效。方才多谢你出手,否则护卫队伤亡会更重。”
守心接过:“苏姑娘客气了。你也参与了战斗?”
苏清寒点头:“我以星阵困住了七名蚀骨帮众,助护卫队快速清剿。”她顿了顿,低声道,“方才我观星发现,雾海深处的‘荧惑守心’之象已经消散。但……又出现了新的星象。”
“什么?”
“狼吞月,白虎衔尸。”苏清寒神色凝重,“大凶中的大凶。这意味着……更可怕的危险,还在后面。而且,目标依然是你。”
守心沉默片刻,问道:“苏姑娘为何帮我?”
苏清寒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星陨宗祖训:见太白传人遇险,当竭力相助。至于原因……你若能抵达枢星域,自会知晓。”
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守心关上门,握着那瓶星辉凝露,心潮起伏。
星陨宗与太白传承,果然渊源颇深。
他倒出一滴凝露服下,清凉之意直透识海,神识的疲惫迅速缓解。好东西。
调息一个时辰后,守心状态恢复大半。他起身走到舷窗前,窗外雾气开始变得稀薄——青鸾号即将驶出迷魂雾海。
但前方,并非坦途。
苏清寒的“狼吞月,白虎衔尸”,像两块巨石压在心头。
更让他不安的是,方才战斗中,他隐约感觉到,除了蚀骨帮和黑星商会,还有第三道目光在暗中注视着自己。
那目光……带着一种漠然的、高高在上的审视,如同在看一件器物。
是道庭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守心揉了揉眉心。
星海浩瀚,步步杀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尖金芒流转,剑意隐现。
唯有手中之剑,可斩前路荆棘。
青鸾号破开最后一片雾气,重新驶入清澈星空。
远方,星辰如河。
而航程,才刚刚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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