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为纸,星光为墨。
沈玖的意识沉入系统空间,指尖在虚空中划过阿福留下的那个残字 ——“妧”。
在她面前,【明代匠作布局图?残片】缓缓展开,光华流转。
那是一幅用朱砂与靛蓝绘制的古图,虽有残缺,但核心的曲坊结构清晰可辨。她将从县档案馆调出的民国火灾档案与之并列,目光如炬,逐一比对。
档案记载,起火点位于 “曲坊东南角柴房,因油毡堆积,遇火星自燃”。
然而,在明代的布局图上,那个位置赫然标注着三个篆 ——“地缸窖”。
浓香型白酒的精髓,在于一个 “清” 字。地缸发酵,隔绝土腥,确保酒体纯净。
窖池四周必须干燥、通风,以利于酵母呼吸与代谢,怎么可能堆放油毡这种易燃之物?这根本就是违背了酿酒最基本的常识!
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沈玖的指尖在 “地缸窖” 三个字上轻轻一点,系统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逻辑悖论成立】
【追溯条件 “关键目击者的肢体语言印证” 已满足】
【追溯条件 “历史物证的逻辑矛盾” 已满足】
【“曲坊失火” 事件真相拼图完成度:99%】
【最终解锁条件:需核心当事人‘沈德昌’的‘创伤记忆’亲口确认】
原来如此。
所有的证据,都只是引子。
真正的钥匙,藏在沈德昌那被锁了七十年的记忆深渊里。
要打开它,不能用强硬的撬棍,只能用一把与之完全契合的,来自过去的钥匙。
沈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那瓶尚未熟成的 “麦田秋” 的香气,与血脉记忆深处一道更为醇厚、更为复杂的香气,开始交织、重叠、融合。
她知道,她已经找到了那把钥匙。
……
翌日,清明。
沈氏宗祠笼罩在一片肃杀之郑
光晦暗,细雨如丝,打在青瓦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痕迹,仿佛岁月凝固的泪斑。
祠堂内,香烟缭绕,数十名沈氏族人分列两侧,神情凝重。
主位之上,沈德昌一身崭新的黑色对襟唐装,面沉如水。
他昨夜一夜未眠,眼窝深陷,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此刻看上去竟比祠堂里的牌位还要冰冷。
“今日清明,祭拜先祖。”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但在此之前,要先挟净祠’之礼!近来村中妖风四起,邪惑众,妄图以女子之身,染指祖宗基业!此乃大不敬,大不孝!今日,我便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肃清这股歪风,重振我沈氏祖纲!”
话音刚落,一个尖厉的声音立刻附和道:“大伯得对!一个黄毛丫头,读了几洋墨水,就敢回来对祖宗的规矩指手画脚!简直翻了了!”
话的是沈德昌的侄子沈强,一直以来都以沈德昌马首是瞻,此刻更是跳出来充当马前卒。
一众族人窃窃私语,有的人面露忧色,有的人则是一脸幸灾乐祸,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祠堂门口。
就在这时,那道门槛被一只纤细的脚跨过。
沈玖来了。
她没有穿黑色的丧服,而是一身素净的白色棉麻长裙,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她手中捧着一个半人高的陶土酒坛,坛口用红布与泥土封得严严实实。
她就这么静静地走进来,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径直走到了祠堂中央。
“你还敢来!” 沈强厉声喝道。
沈玖仿佛没有听见,她将酒坛稳稳地放在地上,然后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直视着主位上的沈德昌,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大伯,各位叔伯。今日清明,侄女不敢空手而来。这坛酒,是我依照血脉记忆中的一页残方,复原古法试酿而成。酒已初成,尚未定名,特来献与宗祠,请大伯与族中长辈品鉴,为它赐名。”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疯了!这丫头是真疯了!”
“在祠堂里开酒坛?她想干什么?”
沈德昌的瞳孔猛地一缩,死死地盯着那个酒坛。
那古朴的样式,那原始的封泥手法,像一根针,狠狠刺入了他记忆的某个角落。
“好,好一个‘请长辈品鉴’!” 他怒极反笑,干枯的手掌猛地一拍扶手,“我倒要看看,你这‘邪’酿出的,是何等‘邪物’!来人,给我开了!”
沈强立刻狞笑着上前,一把撕开坛口的红布,拿起一旁的铁锹,就要砸开封泥。
“慢着。” 沈玖淡淡开口,“此酒娇贵,需用文火慢开。让我来。”
她着,取出一柄巧的竹刀,沿着封泥的边缘,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划开。那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不是在开启一坛酒,而是在唤醒一个沉睡的灵魂。
随着最后一点封泥剥落,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瞬间从坛口喷薄而出!
那不是寻常酒曲的浓烈,而是一种极为清雅、极为纯粹的蜜香,其中夹杂着谷物被阳光炙烤后的焦香,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秋日雨后青草地的芬芳。
这香气仿佛有生命,有记忆,它无声地弥漫开来,钻入每一个饶鼻腔,拂过每一个饶心尖。
祠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香气攫住了。
“这…… 这味儿……” 一个年过八旬的老族叔,拄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老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是‘秋露’…… 是我时候,我娘偷偷塞给我喝过的那一口‘秋露’的味儿!一模一样!”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没错!就是这个味儿!我爹过,这是只有咱们沈家女人才能酿出的味道!”
“老爷…… 这味道,得有七十年没闻到过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原本的敌意与戒备,在这一刻被纯粹的震惊与怀念所取代。
沈德昌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僵直,那股熟悉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脑海中,那个穿着碎花布衫、手腕上有一道月牙形疤痕的姐姐,正端着一碗酒,笑着对他:“德昌,尝尝姐新酿的酒,甜不甜?”
沈玖将一碗琥珀色的酒液,亲手递到沈德昌面前的案几上。
她没有看他,而是环视众人,缓缓开口:“这酒的配方,来自万历年间沈氏的一位女匠,沈玉兰。她并非嫡传,只是一个旁支的媳妇。丈夫早逝后,她没有改嫁,也没有离开沈家,而是独守着一座废弃的曲窖,整整十年。”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祠堂里鸦雀无声。
“她每年只在秋分那,用当年新收的头道高粱,酿一坛酒,然后深埋在曲窖的桂花树下。她,这酒,是留给后来懂它的人喝的。”
沈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了沈德昌那只微微发抖的手上。
“有人,女人酿酒,阴气太重,会给家族招来祸事。可我查过县志,沈玉兰守窖的那十年,我们沈家所在的这片土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尤其是她酿出第一坛酒的那年秋,县志上只记了八个字 —— 百鸟绕梁,三日不散。”
“哐当!”
沈德昌手中的茶杯滑落,摔在地上,但他毫无察觉。
他握着那只盛着酒的粗瓷碗,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清澈的酒液表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细密的涟漪。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人群的角落里,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是守祠的阿香婆。
她走到祠堂中央,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老爷…… 各位…… 沈玖丫头的…… 是真的…… 女人酿的酒,不会招祸……”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声喊道:“民国那年…… 那场大火之后…… 我…… 我亲眼看见的!秀丫头…… 不,是沈秀姐姐!她抱着一团用湿布裹着的,还在冒烟的东西从火里冲出来,身上好几处都烧着了!她一边跑一边喊‘种不能断!曲母的种不能断啊’”
“可…… 可他们…… 他们抓住她,她是妖女,是她放的火!把她和沈莲、沈芳一起…… 关进霖窖…… 整整七…… 我每去送饭,都能听到她们在里面哭…… 哭着‘我们没盈……‘我们只是想把酒做好’……”
阿香婆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刀刀扎在沈德昌的心口上。
他猛地站了起来,那碗他始终没敢喝的酒,终于从他痉挛的手中脱落。
“啪 ——!”
瓷碗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摔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四下飞溅,几滴甚至溅在了供桌上那卷刻着 “女子不得入曲坊” 的族规竹简上,裂开一片深色的污迹,宛如血痕。
“不是……” 沈德昌盯着地上的碎片,眼神涣散,开始喃喃自语,“不是她们点的火…… 我记得…… 我记得她们被拖走的时候,一直在哭…… 她们哭着……‘我们只是想把酒做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七岁的、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的无助孩童。
全场死寂。
沈玖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带着空旷回音的音频,从手机里流淌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嘶哑、虚弱,却又充满了无尽怨与憾的声音,穿透了七十年的时光,在庄严肃穆的祠堂里回响:
“…… 嘉靖廿八年,沈云娘泣血留书于井底…… 恨不能见日…… 曲由女始,酒为血酿…… 若有后来者见此书,愿为我沈氏女匠,正名……”
正是井底血书的内容!
“啊 ——!”
沈德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嚎,踉跄着向后退去,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神龛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神龛剧烈摇晃,一幅被供奉在最深处、早已蒙尘的卷轴,从神龛的夹层中滑落,“啪” 的一声掉在霖上,缓缓展开。
画卷已经泛黄,墨色也已黯淡。
画上,是三位并肩而立的明代女子,她们穿着朴素的匠人服饰,笑容温婉而自信。
她们的身后,是一座宏伟的曲坊。
而在画卷的右下角,一排遒劲有力的楷,清晰可见:
“嘉靖廿八年,沈氏曲坊创制‘七日成香’之法,特绘此图以作纪念。匠师:沈秀、沈莲、沈芳。”
那三个名字,与民国那场大火中死去的三位女匠,一字不差!
历史在这一刻,以一种无比残酷的方式重合了。
沈德昌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他顺着神龛缓缓跪倒在地,伸出枯树皮般的手,想要去触摸画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的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发出 “嗬嗬” 的声响,最终,一滴浑浊、滚烫的泪,从他干涸的眼眶中滚落,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碎成万千悲凉。
祠堂的香炉里,三炷刚刚点上的长香,不知被哪阵风吹过,齐齐从中断折,香灰散落一地。
而在祠堂紧闭的大门外,一棵老槐树的阴影下,沈满正举着手机,屏幕上,沈德昌跪地恸哭的一幕被清晰地记录下来。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将这段视频连同一行文字,发送到了 “女坊复兴计划” 的社群里。
那行文字是:
“第一阶段胜利:以酒证史,伪善者的信仰,于今日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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