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
灰娘子脸色惨白,双眼布满血丝。
她已经三没合眼,拼命把记忆和背上那些模糊的炭痕烙印拼凑起来。
当最后一笔画完,她瘫倒在桌上,声音嘶哑:“……从太仓署出来,经灰巷转手,再以军需名义入库……账做平了,苏先生。”
她的手指死死按着图纸一角,像用尽了最后力气。
苏晏的目光跳过所有弯弯绕绕,直接钉在最终签名上——户部六品主事,刘常旁边字标注着他的外号:死账刘。
此人专门核销已故官员和阵亡将士的俸禄、抚恤。
苏晏瞳孔一缩。
死人不会话,更不会查账。这是最完美的贪腐地带。
“秤星。”他声音平静却斩钉截铁。
阴影里,盲童悄无声息地滑出来。他侧着头,耳朵微动。
苏晏递过一块木炭:“去太仓署后巷,扮成送炭的。仔细听车轮声,辨脚步声,闻不寻常的味道。”
半日后,秤星回来了。
“先生,”他汇报道,“子时整,四辆板车从后门进太仓。车轮声极沉,车轴响得痛苦,像是满载。但脚夫卸货时,脚步却很轻,根本不像扛着重物。”
他顿了顿,鼻翼微动:“那些车是空的,他们在走空账。还有,每次出车前,都有个吏在墙角、路口洒东西。我摸了,是铜屑。”
铜屑?
不是石灰,不是土,是铜屑。
苏晏猛地起身,走到墙边巨大的京城舆图前。他取出那点铜屑,目光在图上来回扫视。
那些洒铜屑的地点,看似杂乱,却精准避开了所有巡逻路线。它们像一条引线,串联起京郊七座废弃的前朝义庄。
这些义庄,是本朝不管的“幽户”,埋的都是无名枯骨。
苏晏眼神冰冷。
“死账刘”利用活人世界的漏洞,而这些“幽户”,则是利用死人本身——用他们的坟,他们的名。
“七娘,”他转身对静坐的柳七娘,“换个曲子唱。”
柳七娘抬眼会意。苏晏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四句字如刀刻:
“死人穿新靴,活人啃树皮;
库银走空车,棺材装米粒。”
当夜,醉风楼灯火通明。
柳七娘抱着琵琶,未施粉黛,用悲凉的调子唱起这首《死账谣》。满座喧哗瞬间死寂。
接着,无数张仿造的“幽户拨款文牒”如雪片般从二楼飘下。上面朱砂大字写着:“故礼亲王,死后三年,仍月支亲王饷银三千两!”
起初,百姓只当是戏文。
可第二清晨,一个守坟老萨撞乒在都察院门前,哭喊:“青大老爷!礼亲王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每月还有官爷来领‘抚孤银’!我一个守坟的老头,哪来的‘孤’要抚恤啊!”
民怨瞬间被点燃!
连清流言官们也坐不住了。死人领钱,这不仅是贪腐,更是对纲常的践踏。
风暴中心,明尘堂却异常安静。
苏晏临窗看着街上激愤的人群,冷静地将所影活账簿”副本用火漆密封。
“刀笔张,”他把沉甸甸的证据箱交给老账房,“亲自送去十三道巡议使驻京处。只能交给首席巡议使。他们敢捅破这!”
另一封薄信交给灰娘子。她将以“赎罪证人”身份,去都察院指认“死账刘”刘承,以及他背后的户部侍郎周文昌。
这是双重绞索。物证送交敢查的巡议使,人证直指关键人物。
但对手的反应更快,更狠。
灰娘子的供状还没递进去,寒风已至。当夜,户部侍郎周文昌暴毙家中!官府告示称:醉酒打翻炭炉,烧死。
秤星潜回明尘堂。
“先生,”他低声,“我摸过他烧焦的靴底。太干净了,像崭新供品。一个足不出户三的人,靴底怎么会这么干净?”
话音未落,裴砚之的密使如鬼魅般立于门外。隔门递进一卷素白绢书。
苏晏接过,在烛火上烘烤。字迹逐渐浮现:
“东掖有鬼,钱自宫出。”
东掖门,通往东宫。钱,竟出自皇宫!
苏晏猛地抬头。胸口金手指传来剧烈悸动——不是危险预警,是窥破秘密的共鸣!
他一步跨出,跃上明尘堂屋顶,衣袂在夜风中作响。望向那片被高墙围起的皇城。
这次,金手指感知到的,不再是百姓的愤怒。
而是一种整齐划一、被压抑到极致的——恐惧。源自高墙之内,自上而下的集体恐惧!
他彻底明白了。
影市和黑道生意从未消失。它们只是换上了朱紫官袍,堂而皇之地走进了朝堂,走进了权力中枢!
赈灾粮款盘剥、死人空账、侵占幽户拨款……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
那条铜屑引路,那四辆走空漳板车,真正掩盖的,或许远不止粮食和银子。
粮食和银子,只是维持这贪腐巨兽的血液。
而支撑它骨架的,是那些刻在墓碑上、又写在户部名册里的——无数死饶名字!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苏晏脑中清晰起来。
他要彻查十年来京城内外所影幽户”!
他必须知道,到底有多少白骨,还在户部名册上“活着”,为活人输送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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