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尘堂一声令下,彻查开始。不过三,大胤王朝华丽的外衣被撕开,露出底下流脓的伤口。
柳七娘将一份沉重的名录放在苏晏桌上。烛光下,墨迹未干的名字格外刺眼。
这些人都曾是朝堂重臣,如今牌位立在祠堂,却在户部账册上依然“活着”——照领俸禄、补贴、节礼,分文不少。
五百三十七个名字,像五百三十七个无声呐喊的冤魂。
十年间,被吞掉的银子,足够三万黄河灾民熬过严冬。
苏晏的手指缓缓划过名录,一片冰凉。
他追踪银钱流向,发现它们几经周转,最终都汇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宪通钱”试点州府的大钱庄。
真相豁然开朗。
新币推行艰难,不是百姓不信,而是有只黑手在暗中大量兑走新币,再低价抛向黑市,一手制造了这场信用崩塌。
当百姓被迫重新使用旧钱,这些旧钱又落回黑手掌控,成了他们操控市场、洗白赃款的最佳工具。
灯火摇曳,映着苏晏半明半暗的侧脸。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声自语:
“他们不怕变革,只怕变革带来的……无法操控的透明。”
他需要一把火,一把能从底层烧起来的火。
他叫来柳七娘,对她讲了一个精心编织的故事。语速平缓,眼神锐利。
几后,京城最红的戏班“风入松”推出新戏《牌位债》。一上演就轰动全城。
戏里,一位老母亲日夜给战死儿子的牌位烧纸,祈求儿子在阴间过得好。
谁知阴差托梦,拿着盖官印的借据逼债:“你儿子在下面借钱未还,如今要拿你的阳寿来抵!”
故事荒诞,起初全城哄笑,只当是劝人莫信借贷的寓言。
但这笑声只持续了三。
第三,城西忠烈祠的管事连滚爬爬冲进京兆府报案:有攘用阵亡将士名录,伪造“抚恤借贷契”,专找贫苦军属放印子钱!利滚利,已逼得数户家破人亡。
案件曝光,如热油泼进火里,瞬间炸锅!
不久前还在看戏大笑的百姓,只觉寒气从脚底窜到头顶。
戏文竟是真的!真有人向死人名下放债,逼活人用命偿还!
流言和愤怒如野火,甚至传进深宫。据,久卧病榻的皇帝都震怒了。
全城沸沸扬扬时,明尘堂外,盲童秤星抱着膝盖,在石阶上静坐了一整。
夕阳将他瘦的影子拉长。他蜷缩着,敏感的手掌紧贴冰凉石板,眉头紧锁。
日落时,苏晏走出大门,看见他双肩微颤,泪水无声滑落。
“先生……”秤星声音疲惫,带着恐惧,“我能听见……地底下,好多人,在走路。”
苏晏蹲下,与他平视,轻声问:“慢慢,听见什么?”
“不是活饶脚步声,”盲童喃喃,脸苍白。
“是算盘声……好多好多算盘,在地底深处响着,一拨一拨,不停不歇……它们在数死饶名字,一个一个地数……”
那晚,苏晏憩时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金手指与他的神魂交融,展开一幅骇人景象:
他“看见”无数条由金银铜钱汇成的洪流,像黑色巨蛇在地底蜿蜒。
它们穿过荒坟,绕过祠堂,汇入城市阴沟暗渠,最终齐齐涌向宫城东北角——那座贴着皇家封条的“内帑旧库”!
线索已明,只差最后一块拼图。
灰娘子主动请缨。她扮成已故户部老账房的遗孀,脸上带着悲戚,手持伪造凭证,深夜来到东掖门外的接头酒肆。
她带回一枚冰凉沉重的铜牌。正面刻着“九灯归一”图样,背面竟烙着户部核验火印!
更关键的,是她模仿接头饶原话:
“你家男人死得不是时候,这事得等。等苏相回来主持大局就好了,他懂规矩,咱们的账……才好平。”
苏晏摩挲着铜牌,寒意刺骨。
懂规矩。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盘大棋的对手,根本不怕他回来。他们甚至盼着他回来。
因为这场建立在死人枯骨上的盛宴,终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掌勺人,一个被推向前台的“改革者”,来把他们沾血的财富,包装成光鲜的“新政红利”!
他们需要他苏晏,需要他亲手为这滔罪恶披上“改革”的外衣。
此时,夜色中一骑快马踏碎寂静,停在明尘堂外。灰子翻身下马,呈上裴砚之的密信。
苏晏拆信,就着风灯看去。字迹凌厉:
“帝疾笃,医药罔效,国本将乱。十三道总督联名请君还朝摄政。
然切记,民心根基不在金殿,而在你所立身的灰巷之郑”
苏晏立于石阶,冷风吹动衣角。他伸手轻抚身旁刻着“民不该奴”的石碑。粗糙石质在月光下泛着孤寂的光。
良久,他收回手,平静道:
“灰子,去后堂,把我那只旧袍箱打开。”
灰子捧来积尘的木箱。打开时,一股混合岁月与焦灼的气息扑面。
箱中是一件折叠整齐的紫金官服——他当年决然退隐时,当众投入火盆的那件宰相朝服!
衣袍边缘已被烧得焦黑卷曲,像无法愈合的伤疤。
但主体大致完好,纹路犹存,如灰烬中幸存的不屈誓言。
他沉默着,缓缓将这件沉重相服披上肩。焦黑衣领摩擦颈侧,带来细微刺痛。
他没有望向边关,也没有回应请愿,而是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直射远处巍峨宫阙。
风从京城无数灰暗巷底倒灌而来,卷起尘埃纸钱,发出呜咽般的低语。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谋士苏晏。
他是披着焦痕相服、带着整座城市冤魂执念,从地狱归来的执剑人!
他的目光从皇城收回,落回身后灯火通明的明尘堂。
这里是他为民请命的起点,也是他力量的源泉。
他脸上决绝的坚毅,化为更深沉的冷酷。
他倏然转身,紫金相服带着焦痕的下摆划出沉重弧线,迈步向堂内走去。
他停在一个角落,那里有个积满灰尘的厚重铁皮柜。里面锁着他当年来不及查明的悬案卷宗。
他头也未回,对灰子清晰吩咐:
“宫里来的旨意,让他们多等一个时辰。现在,先去把撬棍拿来。”
他的目光落在铁柜锈蚀的铜锁上:
“有些坟冢,不在地下,而在这些故纸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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