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无形的弦,从瑶光指尖的幻痛一路勒进苏晏心底,扯出一道深沟。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像只是品着曲终余韵,可袖中的指尖已用力到泛白。
瑶光的心神却早不在筝上了。
连续三夜,同一个梦魇如附骨之疽,把她拖回十二年前那场大火。
烈焰舔着朱红梁柱,浓烟里总有个模糊身影逆光而来,用几乎碎裂的温柔声音唤她:
“砚……”
她每次都心悸惊醒,手里紧紧攥着一幅不知何时开始描的画。
画上没有脸,只有一个孤绝背影,站在高墙下,玄甲染血,腰间佩剑的剑穗飞扬——剑格上清清楚楚刻着一个“林”字。
砚……林……
这两个字在她心头翻覆地。
她强压惊涛,以整理旧籍为由,在府中尘封的库房翻了一整。
终于,在一本记录族中旁支的残卷里找到线索:
靖国公林辅,有一族弟叫林砚,自幼随侍左右,名为幕僚,实情同手足。
此人善丹青,尤擅画人背影。
批注最后,只有一行冰冷的字:
景元七年,与国公一同罹难于府邸大火。
梦和现实轰然重合。
瑶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来。
她不信巧合。
皇史宬里,她调阅当年那场大火的宗卷。
卷宗详记了火势、损失,还有一份救火驰援的官员名册。
可名册末尾,两个紧挨的名字,被浓墨团团重重涂掉了——像要把背后的人和事彻底从世间抹去。
瑶光近似的沉默,终究没逃过苏晏的眼。
他借口新得一幅古画需她品鉴,登门拜访。
一进书房,他的目光就被桌案上那幅未完成的将军背影图钉住了。
他瞳孔瞬间收紧,又恢复温润平和,只是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这画的构图光影,倒像北苑派失传的‘逆光写影法’。”
他像陷入久远的回忆,声音低下来:
“起来……想起桩旧闻。当年林府大火,火最猛时,有幸存仆役远远看见,有人从角楼上一跃而下,怀里……好像紧紧抱着卷画轴。”
十二年来,这是苏晏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那桩惨案。
瑶光心头猛震。
梦中逆光的模糊身影、画上孤绝的背影、苏晏口中抱画跳楼的人——在她纷乱的思绪里渐渐重叠,汇成一个她几乎不敢深想的轮廓。
与此同时
奉命去潞州查死囚案的柳玿,踏着京城暮色疾驰而归。
他带回的不是卷宗,而是一件油纸层层包裹的证物——一本潞州大牢的刑房日志。
纸页已泛黄发脆,潦草字迹记载着:时任按察使的某位官员,曾数次收受镇北侯府的重金,威逼利诱,篡改了一名沧澜军戍卒的口供。
更让柳玿心惊的,是日志夹层里一张被撕下的残页。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却字字惊心:
“沧澜军报,迟七日,方抵兵部。”
落款时间,恰好是靖国公林辅以“通当罪名下狱的前一夜。
苏晏书房里,烛火静静烧着。
他接过那张残页,闭目良久。
空气像凝固了。柳玿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
许久,苏晏才缓缓睁眼,眸中已无波澜,只剩寒潭般的沉寂。
他把残页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成灰,才一字一顿:
“不是通淡…是有人,故意斩断了他所有辩白的机会。”
城外的追查,也在同步收网。
高秉烛循着一笔数额巨大的军饷账目异常,追到京郊一处废弃马场。
马场表面荒芜,地底却别有洞。
阴暗潮湿的地窖里,堆着足以装备一支千人军队的走私火药,还有几千支带明显西域纹样的特制箭簇。
连夜审问,一名被抓的看守终于熬不住,招认每月初七深夜,都有黑衣人前来提货,酬金全通过“永昌钱庄”的银票支付。
高秉烛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冷静下令:
“把这些火药,仿制一批出来,里面填满石灰粉和西域红染色剂。下次交接,我要看看这批货会流去哪儿,又会染红谁的官袍。”
线索另一头,“永昌钱庄”四字送到了陈七案头。
他最擅长的,就是在京城繁华市井里,从蛛丝马迹中揪出藏得最深的人。
他很快锁定一名在钱庄做事多年的老账房。
此人极谨慎——除了钱庄和家,两点一线,从无出格之举。
陈七耐着性子跟了他三。
就在以为这又是条断头线时,那账房先生在一个无饶巷口突然停步,转过身,对阴影里的陈七露出个诡异的冷笑:
“跟了我这么久,辛苦了。”
声音沙哑刺耳。
“不过,你要找的,恐怕不是钱庄的烂账,而是十二年前点起那把火的人,究竟是谁,对吧?”
陈七心头大骇,正欲上前——
话音未落,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冷箭破空而至,从另一侧墙头悄无声息射出,精准贯穿了账房先生的咽喉。
他双目圆睁,喉中发出“嗬嗬”声,身子软软倒下去。
陈七一个箭步扑过去,已经晚了。
他只见账房先生痉挛的手指松开,半块龙纹玉珏从掌心滚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一响。
陈七俯身拾起,只看一眼,就如遭雷击,浑身血几乎瞬间冻结。
那玉珏的断口、纹路——竟与苏晏常年贴身佩戴、从不示饶那块残玉,严丝合缝!
这块玉,本该是林氏宗族的信物,十二年前就随着密匣,一同葬身火海。
他猛地抬头,望向箭射来的方向。
远处巷口,一个身披兜帽、看不清面容的黑影缓缓抬手,将一枚燃尽的香灰印,轻轻按进巷口石狮的口中,随即转身,彻底融进无边夜色里。
京城的暗流,在这一刻,才真正露出它最深最噬饶漩危
陈七握着那半块尚带死者余温的玉珏,只觉得它重逾千斤,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忠诚、信任与追查至今的信念,都在这半块玉珏面前,轰然崩塌。
夜风穿过长巷,卷起几片落叶,也吹得他心底一片冰凉。
他知道,无论这背后是何等惊的阴谋——
他都必须立刻把这东西,送到那个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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