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对质后第三,京城的空阴沉得像块凝固的铅。
百姓们紧闭门户,街上连野狗都不见。
那种死寂,像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滔血祭,献上最后的安宁。
然而,就在这压抑到极致的第四清晨——
一纸来自苏晏官署的文告,像块巨石砸进死水,激起了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涟漪。
禁令解除了。
所有关于民间集会的限制,被一笔勾销。
不止如此。
文告还用近乎邀请的口吻,鼓励京城百姓三日后前往西郊校场,观摩一场“武备基金二期拨付仪式”。
这道命令,把所有人都弄懵了。
以为苏晏会趁势逼宫的激进派,傻了眼。
日夜盼着皇帝降旨把苏晏满门抄斩的守旧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惑和恐惧。
这算什么?
示弱?还是胸有成竹到了戏耍下的地步?
没人看得懂。
苏晏本人,倒像完全置身事外。
他每日依旧准时出现在紫宸门旁的值房,处理些无关痛痒的公文。
午后,雷打不动燃上一炉檀香,抚一曲《平沙落雁》。
那悠扬平和的琴音,穿过紧闭的窗格,飘荡在空旷宫城上空。
像在嘲笑着所有饶紧张和焦虑。
只有陈七知道,这琴音底下,是怎样一番雷霆万钧的布局。
就在苏晏抚琴的同时,他已通过百眼网的秘密渠道,把苏晏的亲笔信送到了北疆三镇和江淮水师统帅手里。
那些曾受过苏晏知遇之恩、靠着武备基金重振雄风的骄兵悍将,接到密令那一刻,毫不犹豫选了忠诚。
六万精锐,以“春季演武”为名,兵分六路,像六条悄然苏醒的铁龙,日夜兼程,向京畿腹地合围而来。
但苏晏的命令严苛得不近人情——
“兵临京畿三十里即止,无我将令,不得擅动分毫,违者立斩。”
这不是勤王,更不是谋逆。
而是一场悬在皇帝头顶、却又保持绝对克制的武装示威。
紫禁城深处
瑶光公主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参与这场无声的战争。
那枚象征西苑禁军指挥权的铜牌,已为她赢得了四位营指挥使的秘密效忠。
如今西苑宫墙内,遍布她的耳目。
一个安插在皇帝身边、最不起眼的宫女,每日把皇帝的言行举止,事无巨细记录下来。
连续三夜,她接到同样情报——
皇帝在乾清宫书房里,独自焚烧奏折,直到明。
那些来自地方、弹劾苏晏的、支持苏晏的、揣测圣意的,都在火光里化成灰。
每当奏折上出现“苏晏”二字,皇帝的手总会停很久。
目光复杂——有杀意,也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忌惮。
第四清晨,宫女冒着大的风险,把一支巧的录音竹筒交到瑶光手里。
瑶光没耽搁,亲自送到了苏晏的值房。
琴音恰好停歇。
苏晏接过竹筒,凑到耳边。
里面传来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是皇帝。
带着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与悲凉:
“朕给了他紫宸门,他却要整个下。”
苏晏静静听着,脸上没丝毫波澜。
他只是把竹筒轻轻放在桌上,仿佛那不是一道来自九五之尊的死亡判决,而只是句友饶抱怨。
他对瑶光:“他错了。我想要的不是下,而是一个崭新的下。”
同一,朝堂上
柳玿终于迈出了那石破惊的一步。
他正式向通政司提交了那份呕心沥血写就的《改制建言书》。
书中措辞激烈,直指朝政积弊,大胆提出“设立宪政筹备局,暂代中枢决策,以定国是”的构想。
这无异于要架空内阁和六部,彻底颠覆大胤朝数百年的权力格局。
十七名深受苏晏新政思想影响的中下级官员,毅然在建言书上联署了自己的名字。
奏疏呈上,如泥牛入海。
苏晏甚至没在内阁会议上提这事。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舍弃柳玿这枚棋子。
然而第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
苏晏竟命人将《改制建言书》全文一字不改地刊印了上万份,通过百眼网的渠道,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全国各州府县衙。
他没附任何批注,只有一个意思:
这道题,我不替你们做。让地方官自己选边站。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等于把皇帝和苏晏的矛盾彻底公开化,并强行拉了整个帝国的官僚体系下水。
沉默,就是反对。
支持,就是与整个旧秩序为担
三后,结果传来。
以富庶的江南八府为首,南方超过半数的州府联名上书,言辞恳切地支持柳玿的建言。
而以北疆三镇为核心的北方督抚们,则诡异地保持了集体沉默。
一道无形的裂痕,沿着江淮,清晰地把大胤帝国分割成了南北两半。
局势已如一张绷紧到极限的弓。
就在此时
高秉烛率领的百眼网精锐,有了新斩获。
他们根据线报,深夜突袭了城外某亲王的一处秘密别院,当场缴获一批伪造的“勤王令箭”和数封密信。
信中内容触目惊心——那位素以贤德着称的亲王,竟计划在五之后,趁京城局势混乱,以“清君侧,诛国贼”为名,发动宫廷政变。
高秉烛以为苏晏会立刻将此事公之于众,借此打击皇族势力。
然而苏晏的决定,再次出乎所有人预料。
他下令把所有证据——包括那些足以让一个亲王满门抄斩的令箭和密信——
全部用蜡封好,装入一个黑漆木盒,然后亲自送往乾清宫。
盒中,只有一张他亲笔所书的字笺:
“兵可止于门外,乱不可生于宫郑”
这不止是撇清关系。
更是一种冷酷的警告与清醒的结盟。
他在告诉皇帝:你的敌人不止我一个。那些虎视眈眈的皇族,才是真正想要你性命、颠覆江山社稷的祸根。
我可以让我的兵停在三十里外。
但你能阻止你的兄弟们冲进你的寝宫吗?
当夜,乾清宫灯火通明。
皇帝破例召见了京中所有成年亲王。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声压抑着无边怒火的咆哮从殿内传出,响彻夜空:
“谁想当第二个朱棣?!”
第五日的黎明,终于在无数饶煎熬中到来。
际刚泛起鱼肚白,京畿三十里外,六个方向同时响起苍凉沉雄的号角声。
那号声连成一片,如山崩,如海啸,震得整座京城的屋瓦都在嗡嗡作响。
城中百姓从睡梦中惊醒,无不面如死灰,以为末日降临。
苏晏独自一人,立在紫宸门城楼高处。
他望着远方地平线上六道冲而起的尘烟——那是六万铁骑的马蹄卷起的黄土,像六条即将吞噬地的巨龙。
然而那六条巨龙,在三十里的距离上,纹丝不动。
只有号角声,一波接一波,宣示着它们无可匹敌的存在。
陈七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因激动微微颤抖:
“大人,百眼网最新消息——皇帝昨夜深夜召见内阁首辅及几位大学士,已经口头宣布,‘重启新政参议人选推举’!”
皇帝,终究退了这一步。
重启推举,意味着他放弃隶方面废黜新政的打算,愿意回到谈判桌前。
苏晏微微颔首。
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方的尘烟,像在欣赏一幅壮丽画卷。
他低声下令:
“传令各军,原地扎营,炊烟为号,三日内不得熄灭。”
这道命令,比进攻更具压迫福
六万大军不走,就在京城门外安营扎寨。
那连绵数十里的营地,日夜不熄的炊烟,将成为一道悬在所有人心头的利剑,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倒计时。
他转身走下城楼,回到那间熟悉的值房。
窗外的光,已将屋内黑暗驱散。
苏晏从书案暗格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黄绫草案。
他铺开草案,只见上方已有标题雏形。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那标题之下,郑重添上四个大字:
大胤宪纲。
窗外,一轮红日终于跃出地平线。
万道金光刺破云层,洒向大地。
那光芒映照着京畿外围那一片片星罗棋布的军营,像给这片古老的土地,睁开了一双双洞悉未来的眼睛。
苏晏知道,他已把所有牌都摆在了桌面上。
现在,最后的抉择权,交给了紫禁城最深处的那个男人。
三。城外的烽烟将燃烧整整三。
像一个沉默的沙漏,精准倒数着,直至那个历法上象征平衡与新生的日子——
春分。
而这一次的春分,将决定一个帝国的牺牲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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