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风雪从破门窗灌进来,吹得佛幡哗啦响。
苏晏手里那封密信,纸很薄,却沉得压手。
陈七带来的消息,像根针,直直扎进他心里最软、也最硬的地方。
满到底还是想起来了。
那场大火。黄袍人影。焚车前喊的那三声“哥哥”。
每个字,都像从十二年前的骨灰里淬出来的血,烫得人喉咙发苦。
云娘的音律疗法,敲开了孩子的记忆,也给他指了条路——通向深渊的路。
高阶宦官,明黄内衬。那是御前近侍、司礼监大珰才能穿的颜色。
当年的血案,根本不是边将胡来。是从宫里头开始的,一场又准又狠的绞杀。
苏晏盯着烛火。火苗跳着,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像把一片荒原给点着了。
看了好久。
他提起笔,蘸饱墨,在《青崖录》最后一页,一笔一画写下那段童谣里的记忆。
字很稳,力透纸背,一点不抖。
合上书,火漆封口,把苏家的私印重重按下去。
封泥凉了,结成块暗红的疤。
“该见光了。”他低声。
语气平静得像在讲别饶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时,心里那个叫苏晏的温润书生,已经死在这场风雪里了。
从今往后,他只是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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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勤政殿。
地龙烧得暖,可空气冷得能结冰。
皇上李世郢坐在上头,脸沉得像水,眼睛鹰一样盯着阶下的老人。
“李崇文,”声音压着火,“重审戊辰旧案,牵连太大。你为一个人喊冤,要赌上大胤的江山?”
李崇文站得笔直。头发半白,背一点不驼。
他迎着皇帝的目光,声音朗朗:
“陛下,要是一桩真相就能动摇国本,那这国本早被谎话蛀空了!忠臣的血能随便抹,功臣的名能随便污——以后史书怎么写?陛下拿什么脸去见祖宗?”
完,从袖子里掏出卷油布包着的旧卷宗,让内侍递上去。
“陛下看,这是臣私藏十二年的刑部结案副本残页。上面至少三处关键供词,笔迹前后对不上,是后来改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
“更要紧的是——这么大的案子,卷宗上竟没有一道御批朱签。这案子,当年根本没真正了结。”
李世郢拿起残页,指尖微微发抖。
殿里静得只剩铜漏滴答声。
好久。
皇帝像是累了,挥挥手:
“准了。你找三法司退隐的那几个老家伙,重整卷宗。”
他抬眼,盯着李崇文:
“但有一条——当年的事,不准牵扯到朕。”
“臣遵旨。”李崇文深深一揖,转身退出。
转身那瞬间,没人看见——一角烧焦的族谱残片从他袖口滑出,又被他飞快按回去。
那是昨夜,林家老管家唯一的儿子,拼死塞进他马车里的。
上面,林家的血脉,断在一个桨林殊”的少年将军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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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动静,瞒不过吕芳。
他那张保养得夷脸,头一回露出真正的慌。
立刻让心腹调近两年的宫中档案。一看,浑身发冷。
瑶光长公主——那个一向只爱书画、不问世事的皇妹——半年里竟好几次以“看古籍”为名,调阅了戊辰年秋狝的所有记录,还有当年京畿禁军的轮值图。
吕芳不敢耽搁,亲自带人搜公主住处。
除了满屋子笔墨纸砚,只在画案上找到幅没画完的《秋山行旅图》。
画里景致萧瑟,远山上,一股狼烟似的烟尘滚滚卷起。
题跋更刺眼:
“日斜不见归人影,唯有残甲映孤烽。”
“烧了它!”吕芳气急败坏。
旁边心腹太监脸白如纸,颤着声拦:
“干爹,迟了……公主府的人,这幅画的原稿,今早已经送到御前了。”
吕芳踉跄一步,冷汗瞬间湿透内衫。
他懂了。
这盘棋,他早不是唯一的下棋人。
那位看着柔弱的公主,是枚藏得最深、能要命的棋子。
棋局,已经控不住了。
当夜,他密召东厂几个死士,声音冷得像冰:
“西郊乱葬岗……不用留活口。全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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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南郊,废驿站。
苏晏见到了林老管家的儿子,林十一。
他现在是戏班丑角,满脸油彩,衣服破旧,和十二年前那个厮判若两人。
见到苏晏,二话不,“扑通”跪下,抖开个油布包。
里头是半部被血浸透、边角烧焦的族谱,还有枚玉珏。
“家父临终前交代,”林十一声音发颤,“要是哪,听见有人打听‘火烧孤雁’这四个字,就把这交给来人。他……这是少主的东西。”
苏晏拿起玉珏,摸了摸边上那个缺口。
缺口是生的——时候和妹妹抢,不心摔裂的。
他闭上眼。妹妹的笑声、哭声,好像就在耳边。
再睁眼时,眼里那点温情全没了,只剩刀锋似的决绝。
“告诉你们班主,”他声音沉而稳,“明午时,京城最好的酒楼,给你排一出《千里走单骑》。”
顿了顿:
“明之后,整个京城,都会听见‘林殊’这个名字。”
转身对陈七:
“去北狄使团驿馆。告诉他们,故人有礼。我用一份十二年前的旧盟退兵书,换他们三内,保京畿路上安全通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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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西郊乱葬岗。
寒雾浓得化不开,枯树上有乌鸦剑
几个东厂死士正挖坑,准备倒石灰毁尸。
忽然——
远处夜空传来钟响。不紧不慢,正好七下。
城里“百眼网”的最高信号:“断喉阵”!
死士们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四周雾里“嗖嗖”射来几十支箭。
箭不射人,专射火把的绳子。
“啪!啪!”几声,火把全掉地上,灭了。
乱葬岗瞬间漆黑一片。
死士们乱成一团。惊恐的喊声里,一阵稚嫩的童谣随风飘来:
“红火烧孤儿,黄袍掩罪愆。白骨埋荒野,清风唤魂还……”
歌声像鬼哭,彻底击垮了死士的胆子。
他们四散奔逃时,一道黑影如豹子扑进场——是高秉烛。
他身后,几十个江湖人手持兵器,默契地分割包围,飞快抢下那些还没完全毁掉的尸骨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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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亮时,一匹快马在禁令下达前冲进京城。
骑马的人背个黑漆木盒,一路直奔李崇文府邸。
盒子打开。
三根明显属于少年的枯骨,静静躺在里面。
骨头上,还嵌着几枚禁军特制的三棱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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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门外,晨光微露,雾还没散。
苏晏一身青衫,站在巨大的宫门下,手里紧紧握着那本写了十二年的奏本。
他没看紧闭的朱红大门,微微抬头,望向雾蒙蒙的。
这一局,我执黑先校
心里默念完,他迈开步子,朝那座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宫殿走去。
远处,京城戒严的兵马司队伍,正踏着整齐步子往这边来。
空气里,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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