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里静得吓人。
百官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有炭盆偶尔“哔剥”响一声,衬得殿里更死寂。
御史柳玿站在中间,手里捧着封无名奏本,像尊石像。
皇帝赵彻接过奏本,展开。
所有饶呼吸都停了。
赵彻的脸,先还正常,慢慢变青,最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白。
下面百官都看见,皇上捏着奏本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突然——
“啪!”
奏折被狠狠摔在丹墀上,闷响在殿里回荡。
“荒谬!”赵彻的声音压着火,“朕什么时候去过边地焚车?这种无稽之谈,也敢传上朝堂?!”
他袖子里的手指在抖,但没人看见。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扑通”跪倒在地,尖着嗓子喊:
“陛下息怒!这一定是奸人捏造,想离间家!请陛下下旨,严查投书的人,再把那个疯女满抓来,严刑拷问,一定能问清楚!”
赵彻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阶下。
那片刻的沉默,让吕芳心都快跳出来了。
终于,皇帝冷冷点头:
“准奏。”
诏令还没出口——
“陛下。”
一个苍老、但稳得像山的声音响起来。
满头白发的老太师李崇文,拄着鸠头杖,颤巍巍走出队粒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陛下,”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就算圣驾没去过青崖岭……十二年前,调神机营禁军押解囚车的敕令,是不是陛下亲笔批的?”
他顿了顿,抬起浑浊的眼睛:
“若是,那陛下这责任……推不掉。”
满殿哗然!
这是当面质问皇上,把最后一层纸捅破了。
赵彻的目光像两把冰刀,死死钉在李崇文脸上。
老人挺直背,迎着他的视线,一动不动。
好久。
皇帝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留个冰冷的背影,和一殿傻站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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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一下,京城顿时风声鹤唳。
吕芳亲自带队,东厂番役像撒网一样扑向全城。挨家挨户查,连地缝都想撬开看看。
他把几个乞丐头子吊起来用刑,逼问满的下落。
可怪了。
每次番役快围住一个地方,总有一群孩子突然冲出来,尖叫打闹,把巷口堵死。
或是靠近废宅时,野狗毫无征兆狂吠,惊动四邻,又让人跑了。
吕芳不知道,他面对的,是苏晏布了多年的网——“百眼”。
京城里三百多个脚夫、货郎、乞丐、更夫,都是这张网的眼和耳。
敲梆子的节奏、挂灯笼的位置、半夜的鸟哨……全是暗号。
更绝的是苏晏的第二眨
他让云娘找来城里无家可归的盲童,教他们唱首新童谣。
每早晚,不同街口巷尾,孩子们脆生生的声音就响起来:
“黄袍不来救,红火烧孤儿。孤儿无人问,夜夜唤娘亲……”
词简单,却像针,扎进每个听见的人心里。
流言越传越凶,连宫里采买的太监都带回了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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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吕芳终于从一个被打得半死的乞丐嘴里,撬出了线索。
城西,废弃庄院。
他带着东厂最精的缇骑,像夜里的狼,悄悄围了上去。
“砰!”
大门撞开。
院里空荡荡。
只有堂屋正中,一盏油灯亮着。火苗稳稳的,长明不灭。
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件烧焦的宫制披风。边角都碳化了,可那标签还在——“内织局造”四个字,依稀能认。
正是十二年前,随囚车一起烧掉的那件御赐之物。
披风旁边的墙上,一行血字刺眼:
“你她死了?可她的声音回来了。”
吕芳的脸扭曲了。
愤怒让他浑身发抖。
这是挑衅!是打他的脸!
“烧!”他嘶吼,“把这地方烧干净!一片瓦都别留!”
火刚腾起来——
“嗖!嗖!嗖!”
三支特制的信号箭,从庄院屋顶射向夜空。
飞到最高点时,“轰”地炸开。
三只巨大的、发着磷光的“风鸢”图案,拖着长尾巴,正好悬在紫宸门上空。
那是苏晏和瑶光约好的终极警示:皇权涉罪,退路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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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早,御花园凉亭。
露水还挂着,风冷飕飕的。
赵彻独自坐着,手里捏着张字条——皇城司密探昨夜送来的。
那风鸢图案,宫里符文高手连夜破译,竟是《戊辰年西境军资调度副本》里,丢失那几页的存档编号。
他望着亭外枯荷,看了好久。
忽然,像梦话似的,问身边的老内侍:
“福安……朕当年,真去过青崖岭吗?”
老内侍浑身一颤,“扑通”跪倒,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吭声。
这时,瑶光公主捧着热茶走过来。
“父皇,”声音轻轻的,清得像泉水,“儿臣昨夜临摹《秋狝图》第三卷,发现原画里猎队周围山石的光影……角度好像不对。”
她顿了顿,抬眼:
“要是按画上标的辰时日光重新算,那远山后面模糊的人影……甲胄反光的样子,倒像随驾的禁军制式。”
赵彻猛地抬头。
眼里压着惊涛骇浪。
他死死盯着女儿。
瑶光却垂眸看茶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皇帝没话。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慢慢把摊开的画卷合上。动作慢得像老了十岁。
许久,哑着嗓子吩咐:
“传旨……午后召太师李崇文,勤政殿单独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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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破庙。
窗棂漏进一点微光。苏晏借着光,看陈七送来的密报。
“吕芳今早调了三十个东厂死士,都是挖土的好手,带了大量石灰坛和铁铲,出西门往青崖岭方向去了。”
苏晏眼神一锐。
毁尸灭迹——这是要最后疯狂了。
他站起身,取下墙上挂的长剑。剑鞘冰冷,握在手里却踏实。
“去告诉李太师,”他对陈七,“材料准备好。再通知柳御史——”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我们不用再等三个月了。”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又起了,卷着庙里的香灰乱飞。
苏晏推开“吱呀”响的庙门,一步踏进夜色。
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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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深处,偏殿。
吕芳独自跪在蒲团上,望着香炉里最后一缕青烟散尽。
心里莫名发寒。
就在这时——
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极轻,轻得像风吹帘子。
猛地回头。
重重帷幔后面,一道模糊的影子静静站着。不走近,也不离开。
他攥紧拳头,喉咙发干:
“……谁?”
没人应。
只有殿角的铜漏,还在滴答、滴答响。
不紧不慢。
像给他敲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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