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亮,京城还蒙着一层灰青色。
可晨光跑不过流言。茶楼酒馆里,书先生的惊堂木还没摸到,闲话已经传开了。
——昨儿夜里,勾栏瓦舍正《焚车记》呢,讲到靖国公府满门死绝那段,冷不丁冲进来个疯女人。
披头散发,“扑通”就跪下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扯着嗓子连喊三声: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那声音尖得,听得人后背发凉。
还没等大伙儿回过神,几个乞丐冲进来,七手八脚把人拖走了,眨眼没了影。
怪事传得飞快。
你添一句,我加一勺,越越玄乎:这疯女人谁啊?她到底看见什么了?
人群里,沈砚穿着布衣,不声不响往一个缇骑手里塞了几块碎银。
那缇骑掂拎,咧嘴一笑,转身挤进隔壁酒楼。凑到熟人堆里,压低嗓子:
“我听了——那疯的,原先是靖国公府的丫鬟!当年没死成,亲眼看见苏夫人写血书的!”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油锅,“轰”一下就炸开了。
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越越真,好像人人都亲眼见过似的。
不到半,巡防营和兵马司的人动了。
领头的正是裴元昭的心腹。他们拿着张模模糊糊的画像,满街搜一个疯女人。那架势,哪像抓疯子?倒像捉钦犯。
街角停着辆青布马车。
苏晏掀起帘子一角,冷眼看着外头兵士跑来跑去。他嘴角微微一扯。
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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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西市米行后巷。
满被个假老乡骗到这儿。她怀里死死揣着个冷窝头,眼神发直,嘴里哼着听不清词的童谣。
刚踏进巷子深处,两条黑影从旁边扑上来!
手刚碰到满衣裳——
“嗖!”“嗖!”
巷子两头同时响起破风声。
陈七带着人从暗处跳出来,三两下就把那两个蒙面的按倒在地。他挥挥手,手下利索地把人拖走。
陈七走到满跟前,蹲下身,声音放软:“别怕,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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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密室,烛火晃得人影子乱跳。
苏晏坐在那儿,脸在明暗之间看不真牵
满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发抖,嘴里还在哼。
苏晏没靠近。他把半块玉佩轻轻放在桌上。
“你主母的东西。”
哼唱声戛然而止。
满猛地抬头。那双混沌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她死死盯住玉佩,浑身开始抖。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尖颤得厉害,慢慢、慢慢碰上去。
冰凉的玉。
“娘娘……”她眼泪“哗”地下来了,话碎得不成句,“写完……塞给我……‘带到京城,找少爷’……我没走到……火……好大的火……”
那点清明像潮水一样退去。恐惧又攥住了她。她抱住头,往墙角挤,声音发颤:
“黄袍的人……也在……他……让她闭嘴……”
苏晏心里猛地一沉。
黄袍。
他脸上没动,转身对沈砚低声道:“连夜弄一份供词录。把她的话——特别是那句‘黄袍的人在场’——写清楚。”
沈砚点头,快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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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抄本,亮前就塞进了几位朝臣手里。
苏晏料准了:裴元昭看到这个,一定坐不住。
果然。
第二早朝,气氛沉得压人。
裴元昭不等议别的事,急慌慌出列,躬身高喊:
“陛下!臣有奏!京中有逆党伪造疯妇证言,编造谎言,污蔑圣躬!慈行径,其心可诛!请陛下下旨严查,以正国法!”
御座上,皇帝脸色“唰”地青了。手攥着龙椅,青筋一根根暴起来。
“谁敢造这种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满殿百官,大气不敢出。首辅崔明远低着头,生怕眼神撞上。
这时,柳玿一步踏出来。
“陛下,”他声音朗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与其查谣言,不如把那人带来,当面对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殿里静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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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后,吕芳直奔东厂。
他翻出了近二十年的宫禁记录。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十二年前,秋末。一条记录跳进眼里:皇帝以巡边为名,微服出宫三日。带的人不多。路线……经过青崖岭附近。
吕芳后背发凉,冷汗瞬间湿了衣裳。
他哑着嗓子下令:“所有相关档册,封存!列为绝密!”
完,亲自带着东厂精锐,直奔西市那个据点。
“砰!”门被踹开。
屋里空荡荡。人早没了。
只有墙上留着一行炭笔写的字,歪歪扭扭:
“你火能烧尽一切?可有人听见灰里的声音?”
吕芳盯着那行字,半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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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瑶光捧着卷轴进来。
“陛下,新续的《秋狝图》好了。”
她在长卷末尾,不起眼的山坡上,添了个远景人影。穿着黄袍,脸隐在雾里,看不真。但那身形轮廓……像谁,一目了然。
退出时,瑶光对心腹宫女轻声交代:
“留心着。陛下最近常看这画,一看就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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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城楼上风很大。
苏晏独自站着,下面万家灯火连成一片。
陈七从后面走过来,低声道:“公子,满安置在城外庄子了。请了大夫……但大夫,她心神耗得太厉害,吓破哩,怕是……难清醒了。”
苏晏没话。
风卷着衣角,猎猎响。
许久,他才从怀里取出那片发黑的血书,和那半块玉佩,并排放在城头石案上。
手指轻轻抚过玉佩上的刻痕。
“你们怕她出真相……”他声音很低,像自语,又像发誓,“那好。我替她。”
转身走进箭亭。
一盏孤灯,一支笔。
他写得很急。
不是状纸,是封匿名奏折。开头引了《贞观政要》里的话:“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接着写流言害人,笔锋一转,直刺要害:
“……今有遗婢疯言,称黄袍当日临场。此言虽未必实,然流毒已广,动摇国本。
若陛下当日确在现场,自有缘由,澄清即可安下;若陛下不在,身正影直,何妨查证一番,以还清白,止谤于初?”
写完,封好,交给陈七。
“亮前,送到柳大人府上。”
陈七接过,转身没入黑暗。
苏晏又走回城楼边。
风更急了,云压得低。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他望着远处皇城——灯火最亮,也最沉。
眼神锐得像刀。
这一局,我不在幕后看了。
我要亲手点火,烧穿这十二年黑透的夜。
风卷起他的衣摆。
就等明了。等那封奏折,摊到金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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