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青崖岭”三个字还烫着——带着老驿卒临终的血气。
苏晏盯着地图,耳边又响起那疯女的童谣。
“七星关……玉扣……”
原来,七星关是去青崖岭的废道。“玉扣”,是母亲陪嫁玉佩的俗名。
一个在城南疯了多年的女人,怎么会唱出十二年前灭门案的细节?
她到底是谁?
苏晏猛地站起来,灰扬起一片。
披蓑衣,戴斗笠。他对陈七只一个字: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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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得人睁不开眼。
青崖岭的山路被冲得稀烂,到处是泥石流的痕迹。
两人一马,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半山腰,苏晏停了。
面前是个新塌的土丘。一般人只会当是山体滑坡。
但苏晏看见一截焦木——斜插在泥里,像柄断剑,直指地下。
这不像是自然长的。
他解下工兵铲,自己动手挖。
泥水冰冷,溅满衣袍。他不管,只是一铲,又一铲。
手心很快磨破了,血混着泥,刺痛。他像感觉不到,眼睛只盯着土里。
不知挖了多久。
铲尖“咚”一声,撞上木头。
陈七上前帮忙。最后一片土清开——
一副薄棺露出来。棺盖见风就垮了。
里面蜷着一具焦骨,姿势扭曲,像死前极痛苦。
苏晏慢慢跪进泥里。
手抖着,伸向骸骨颈间——
那里挂着一枚断成两半的玉佩。红绳穿着,被火熏黑了。
擦去浮土,“双螭缠枝”的纹样,清清楚楚。
真是她。
真是母亲。
苏晏把半块玉佩攥进手心,紧紧贴上额头。
冰凉。
就在这一瞬,剧痛刺穿脑海——
画面炸开。
父亲林啸穿着囚服,戴重枷。没被押去刑场,却被带进一座陵寝的偏殿。
殿里暗,一架紫檀屏风后,站着个穿明黄常服的人。
脸看不清,但腰间龙纹佩绶,在烛火下刺眼。
听不见声音。只见父亲隔着屏风,张嘴嘶吼。
口型,苏晏认了千百遍:
“你答应过保她们母子性命!”
画面断了。
苏晏浑身猛颤,冷汗透衣。
原来是这样。
父亲不是死于谋逆。
是死于一场交易。一场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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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静得压人。
穿过密林时,雨幕里突然扑出三道黑影!
刀风劈面,直取咽喉。
苏晏眉都没动。
左手油纸伞一递,“铛”一声格开第一刀。右手跟上,五指如铁钳——
“喀嚓!”
腕骨断了。
夺刀,反手一抹。血喷出来,裙地。
快得看不清。
第二刀已到面前。苏晏不退,侧身一让,左肩顺势撞过去。
那杀手收不住脚,被山石一绊,整个人滚出径——
惨叫,坠崖。
第三人转身要逃。
“嗖”一声,弩箭破空,把他钉死在树干上。
陈七收弩上前,搜身。
三具尸体上都有庆王府腰牌。但其中一饶刀柄末端,刻着个记号——
东厂的鹰爪。
庆王府。东厂。
苏晏看着血染红的泥地,眼神冷透。
他对陈七低声:
“传话给云娘。今晚桥书,把《火烧连营》改成《焚车记》。加一句——”
“火那么大,车上偏偏有个丫头活了下来。”
他知道,这句话像毒针。
今夜,准扎进某些人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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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司礼监。
吕芳在灯下整理起居注。内侍躬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干爹,慈恩寺废墟……就是当年烧死林家女眷的地方,有人起了座新坟。”
吕芳捻笔的手一顿。
“祭品是片烧焦的婢女裙角,上面绣着……‘林’字。”
笔尖朱砂滴在纸上,晕开一团红。
吕芳沉默半晌,声音发干:
“去查。十内所有进出北城门的乞丐,特别是疯女人。一个都别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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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侍郎裴元昭府里。
书房只点一盏孤灯。
裴元昭坐着,反复摩挲枕头下的一角血书——纸泛黄了,边都磨毛了。
窗外闪电一亮,雷声滚过。
他好像又回到十二年前,那个同样暴雨的夜。
囚车烧成火球。一个瘦女孩从车厢缝里爬出来,浑身是火。
而他站在不远处,亲口下令:
“射杀。”
那女孩绝望的眼神,他至今记得。
裴元昭闭眼,冷汗涔涔。
“不能让她开口……”
他喃喃。
“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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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药铺密室。
苏晏把半块玉佩放在烛光下,用指腹慢慢摸。
靠近断裂处,有一行浅痕——像是用发簪划的。
两个字,极:
勿言。
笔锋柔弱,是母亲的笔迹。
是叫他别真相?
为什么?
苏晏闭眼,任痛楚翻涌。
再睁眼时,只剩寒意。
他提笔,在三张密信纸上飞快写:
一令沈砚(刑部):“散谣:城南疯女曾是护送囚车的校尉家眷,认得纵火人。”
二令赵十三(地下网):“盯死庆王府与兵部郎中刘承志的所有信使。”
三令瑶光(江南):“设法弄先帝晚年起居注副本,残篇也要。”
写完,吹干墨,封好。
然后从暗格取出一枚扳指。
通体乌黑,父亲林啸的遗物。
他缓缓套在右手拇指上。
冰凉。
像他现在的心。
低头看着扳指,仿佛看见父亲不甘的眼睛。
他轻声:
“你们烧了我的家,毁了我的名。”
“现在……我要你们一个字、一个字,连本带利,还回来。”
窗外,乌云被风撕开一道缝。
月光如剑,刺进来,正好照在那半块玉佩上。
青色的玉,泛起幽幽的光。
像鬼火,在暗室里悄悄燃起。
夜,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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