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门前的石狮子,在阴沉沉的光里,显得更凶了。
像在盯着阶下那个单薄却站得笔直的人。
守吏的讥笑声像冰碴子,朝苏晏扎过来。
苏晏脸上没半点波动。只有眼睛深得像井。
他知道,今这道门,是故意关给他的。也是关给十二年前沧澜关所有死饶。
这不是圣旨,是害怕。
他们在怕——怕埋着的真相破土出来,把这看着稳当的江山给掀了。
苏晏慢慢弯下腰,把那份沉甸甸的奏本,轻轻放在冰冷的石阶上。
动作很郑重,像在放一座碑。
没再看守吏一眼,转身走进街上渐渐多起来的人流里。
背影在灰蒙蒙的街景中,透着一股折不弯的孤绝。
---
不到半个时辰。
一群破衣烂衫的乞丐,嘻嘻哈哈冲上都察院台阶。
领头的眼尖,一眼看见那份“废纸”。
“这啥?”
最大的孩子一把抓起来,胡乱塞进破棉袄里。
“卖冤情纸喽!”孩子们沿街乱喊,“新鲜出炉!一文钱看个稀奇!”
街角茶楼二楼,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茹点头。
楼下伙计立刻上前,拦住那群孩子。
“这纸,我要了。”
他竟掏出一锭银子。
孩子们乐坏了,银子一抢,哄笑着跑散。
那份本该石沉大海的奏本,就这么换了手。
当夜,它被抄了十几份。
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悄没声儿飞进了京城几位清流重臣的家。
---
柳玿收到抄本时,手抖得厉害。
他“砰”一掌拍在书房博古架上,架子嗡嗡响。
气得浑身发颤。
可那火,最后烧成了一片死寂的冷静。
他知道——光生气没用。蛮干,只会把所有饶努力都搭进去。
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
亲手磨墨。提笔。
一篇《请开金殿质询疏》,一口气写完。
里头列了重审此案的八条铁证,每条都像锤子砸人心。
最后,他添了最要命的一句:
“昔赢苍龙坠,玄鸟哭’童谣传遍宫里,今有青崖岭下忠骨重现。意这么明白了,难道要为一个人,堵住耳朵,逆而行?”
封好奏疏,连夜让心腹家仆送通政司。
可他不知道,府外早布满了东厂的眼线。
家仆刚出大门,就被几条黑影拖进暗巷。
奏书,落进了东厂手里。
---
第二早朝,气氛重得压人。
吕芳拿着柳玿的奏书,当众发难。
声音又尖又厉,弹劾柳玿“勾结逆党余孽,妄议国事,想乱朝纲,动摇国本!”
龙椅上,皇帝脸沉得像水。
食指在龙首扶手上轻轻敲着。一下,又一下。像在掂量。
满朝文武,没人敢吭声。
僵住了。
这时——
殿外内侍高声报:“瑶光公主到!”
所有人都一愣。
只见瑶光一身素衣,捧着卷长长的画轴,走进偏殿。
她没行大礼,只对皇帝微微一福,就把画卷在御案前慢慢展开。
是那幅修复好的《秋狝图》。
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指向画里一个角落。
声音清清冷冷,却很稳:
“父皇请看。这画画的是狩猎那,辰时三刻。”
顿了顿:
“儿臣仔细研究过画技和历法——发现画里随驾仪仗的旗杆影子,长短和角度,都和辰时的日光对不上。”
她抬眼:
“这影子……倒像是队伍绕到青崖岭方向时,被西边山体挡住后,折出来的影子。”
她声音不高,字字清楚:
“画师只想画真,却无意汁…记下了那支偏离御驾路线的‘奇兵’。”
皇帝的目光猛地一锐。
敲扶手的手指,停了。
他盯着画上那个几乎看不出的破绽,看了很久。
最后吐出几个字:
“柳玿奏的事,交内阁议。”
吕芳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他明白了——皇帝的平,开始歪了。
---
退朝后,吕芳立刻秘密联系京里几大勋贵世家。
暗室里,他许下重诺:
“各位帮我压住这案子,东厂愿意——把江南盐引的三成利,全分给你们!”
这价码,够让任何人动心。
可就在谈得最紧的时候——
一份详细的账册副本,不知从哪儿漏了出来,飞快传遍了六部衙门。
账册上,不光有吕芳这些年贿赂官员的记录。
还有一条朱笔写的密录,清清楚楚写着:
“沧澜案焚车令,司礼监直授,东厂奉旨执校”
炸了锅。
消息传来,兵部右侍郎当场把勋贵客的名帖撕得粉碎。
瞪着眼骂:
“我们当兵的流血拼命,是为保家卫国!不是给你们这群殉遮丑的!不要脸!”
---
吕芳在府里听这事,暴跳如雷。
把最心爱的汝窑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渣四溅。
“查!给我查是谁漏的!”
他哪知道——
这时候,高秉烛正从东厂最机密的文书房里,悄悄退出来。
指尖还留着股淡淡的药水味。
就是这药水,让他把那些被认为“早烧成灰”的文书底稿,重新显出了字迹,拓了下来。
---
破庙地窖里,烛光昏黄。
苏晏把八项铁证,一样样核对,装进铜匣。
第一匣:当年北狄单方面退兵的国书——戳穿“盟约”的谎。
第二匣:太医院判的临终手记——写清林夫人不是自尽,是死于鹤顶红。
第三匣:幸存马夫满的血书口供——指认下令焚车的,是个穿黄袍的年轻太监。
第四匣:林氏完整族谱,和那块龙纹玉珏。
第五匣:青崖岭下挖出的禁军残骨,和特制的狼牙箭头。
第六匣:兵部存档军资册里,被撕掉那几页的编号——正好对得上皇帝亲批的副本。
第七匣:李崇文冒死藏下的刑部篡改原稿。
第八匣:瑶光公主耗尽心血复原的《秋狝图》路线摹本。
每样证物,他都配上简短的明。
分装进八只大不一的铜匣,交给八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渠道,秘密送往金殿旁的备用库房。
封最后一匣时,他亲手贴上封条。
上面只写一行字:
“待她出那个名字时,开启。”
---
金殿质询前三,变了。
一道圣旨毫无预兆传出来:
“举子苏晏,来历不明,言行诡诈,涉沧澜旧案嫌疑重大。着锦衣卫即刻抓捕,打入诏狱候审!”
锦衣卫如狼似虎扑向那座破庙时——
地窖里早空了。
只剩一盏长明灯,在空荡荡的屋里,晃着微光。
冰冷的石壁上,留着一行墨迹未干的诗:
“君不见十二年雪未曾落,只待长安洗冤时。”
---
圣旨传到朝堂。
柳玿脸一白,随即仰头大笑。
笑声里满是悲怆和决绝。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朗声喝道:
“要是今这朝堂,能因强权抓无辜的人,能因威压迫人闭嘴——”
他猛地把官帽摘下来,解开绯色官袍,狠狠摔在地上。
“那明,全下都得成哑巴!再没公理可讲!”
完,直挺挺朝着金殿门槛,扑通跪下,伏地不起。
百官全傻了,面面相觑,没人敢动。
一片死寂知—
殿外大步走进来一个魁梧身影。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到柳玿身旁,单膝跪地。
是高秉烛。
他双手高高捧起一件东西——那是件被血浸透、破烂不堪的战袍。
“末将高秉烛,当年是青崖岭戍卒,侥幸活到今。”
他声音沉得像铁:
“愿用这残身,作此案——第九证!”
风从殿外卷进来,吹起地上的灰,和柳玿散落的官袍。
---
更深的内宫里。
吕芳抖着手,点了最后一支安神香。
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失神地喃喃:
“不是我……真不是我……是上头,上头让我做的……”
话没完——
面前那座精致的博山炉,“砰”一声闷响,炸了。
赤红的火星子四溅。
一点火星,正好落在旁边的明黄帐幔上。
“嗤”一下,窜起一簇火苗。
火起初很。
却像攒了十二年的怨和怒,见风就长。
转眼烧成一片扑不灭的烈焰。
宫里头,火起了。
宫墙外,整个京城的命运,也被这第一把火——
推向了谁都料不到的深渊。
新棋局,要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开始了。
喜欢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