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色都阴沉得如同泼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峦,却始终未曾再落下一滴雨。空气粘稠而沉闷,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裹挟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泥土混合的怪异气息。
茅屋后的空地上,那单调刺耳的金铁交鸣声,日复一日地响起,从未间断。
铛!铛!铛!
一声声,沉重而滞涩,仿佛不是劈砍在玄铁木上,而是敲击在某种无形的、绝望的节拍上。
苏晚晴的双手,早已被那层暗绿色的诡异硬痂完全覆盖,新旧伤痕叠加,使得那双原本纤秀的手变得狰狞可怖,如同鬼爪。每一次挥动那沉重锈斧,反震之力依旧会带来钻心的酸麻和剧痛,但伤口却不再崩裂流血,只是在硬痂之下,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缓慢而坚韧的重塑。
她的动作,也从最初纯粹的机械麻木,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练。依旧笨拙,依旧吃力,但每一次举起、劈落的轨迹,似乎都带着一种被痛苦强行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精准。气息依旧微弱,却在那非饶折磨中,被逼迫着学会如何在极致消耗下,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
那冰冷的意念,再未直接响起。
但每日清晨,当她挣扎着从疲惫与痛苦中醒来,总会发现,一堆新的、漆黑冰冷的玄铁木,已经悄无声息地堆放在了屋后。如同无声的催命符。
而凌玄,则依旧扮演着他那病弱怯懦的“废物”角色。
他时常蜷缩在痕南的角落里,发出压抑的咳嗽,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偶尔,他会“挣扎”着起身,熬煮那些寡淡无味、甚至偶尔会“不心食物中毒”的羹汤,然后隔着剑痕,用那种卑微又惶恐的眼神,心翼翼地将最“好”的一部分推给苏晚晴。
苏晚晴不再拒绝,也不再质问。
她只是冷漠地接受这一牵如同一个失去提线的木偶。
但她眼底深处,那簇被无数次践踏、却又无数次顽强重燃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死寂的灰烬下,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隐晦。
她在观察。用尽全部心力,观察着凌玄的每一丝细微举动,每一次呼吸的频率,每一个眼神的变换。试图从那完美无瑕的伪装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同时,她也在无人察觉的深夜,拖着疲惫不堪、浑身酸痛的身体,一次次尝试练习那夜所见的、鬼魅般的敛息步法。
结果,依旧是惨不忍睹的踉跄与失败。
气沉涌泉,身随意动…得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她对体内那点微弱玄阴之气的掌控,远远达不到法诀要求的精微程度。往往姑了气息,就顾不了步伐;注意了肌肉收缩,又忽略了环境感知。
她就像一只被强行塞进了不属于自己肢体的幼兽,每一步都歪歪扭扭,磕磕绊绊,不时踩断枯枝,或被凸起的树根绊倒,摔得满身泥污,狼狈不堪。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更深的疲惫和挫败福
但她没有放弃。
那双覆盖着暗绿色硬痂的手,不仅能举起沉重的铁斧,也能在她摔倒时,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支撑着她再一次爬起来,继续那蹒跚而执拗的模仿。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也不知道凌玄(或者那个冰冷意念)为何要教她这个。
她只是隐隐觉得,这或许是那无尽黑暗压抑中,唯一一点可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哪怕它此刻带来的只有痛苦和狼狈。
这种僵持的、压抑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日子,在第三日午后,被突如其来的外力,悍然打破。
咚咚咚!
沉重而粗暴的砸门声,如同擂鼓般响起,打破了山林间死寂的沉闷。那扇本就破败的木门剧烈摇晃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砸碎。
“里面的废物!给老子滚出来!”
一声粗野嚣张的吼叫,如同破锣般刺耳,从门外传来。
屋内的两人,反应各异。
痕北角落,苏晚晴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灵觉让她第一时间绷紧了身体!目光锐利如电,射向门口!是谁?!绝情谷的人?还是…
而痕南的凌玄,则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破哩,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身体猛地一哆嗦,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最深处,双手抱头,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嘴里发出无意识的、破碎的呜咽声。
表演!又是这无可挑剔的表演!
苏晚晴心中冷笑,寒意更甚。她倒要看看,这次来的又是什么“角色”!
砰!
木门终于不堪重负,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碎木屑纷飞!
刺目的光(虽然阴沉)涌入,勾勒出门口三道高大健壮、充满戾气的身影。
为首的是一名满脸横肉、眼角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修为赫然是炼气七层!他身后跟着两个獐头鼠目、眼神猥琐的跟班,也都是炼气五六层的模样。三人皆穿着外门杂役的服饰,但衣着明显比之前那批人光鲜不少,脸上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欺压弱的嚣张气焰。
那刀疤壮汉目光如同鹰隼,极其粗暴地扫过屋内,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墙角、抖得如同鹌鹑般的凌玄,以及另一边虽然狼狈却难掩绝色、眼神冰冷的苏晚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淫邪和贪婪,但很快被一种更浓的、找茬的恶意所取代。
“哟嗬!林轩,你子果然躲在这里等死啊!”刀疤壮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声音粗嘎难听,“日子过得挺滋润嘛!还金屋藏娇?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跟了你这么个短命鬼废物!”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发出猥琐的哄笑声,目光如同黏腻的舌头,在苏晚晴身上来回舔舐。
凌玄似乎被吓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低,呜咽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求饶:“王…王猛师兄…饶…饶命啊…我…我没钱…我真的什么都没了…”
“没钱?”那名叫王猛的刀疤壮汉眼睛一瞪,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旁边的门框(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框顿时裂开几条大缝),狞笑道,“谁跟你老子是来要钱的?!”
他话音一转,语气变得阴冷而刁难:“老子是来收‘驻山费’的!你们这两个宗门弃卒,占着这茅屋,污了这片地界的灵气!难道就想白住?!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驻山费?这分明是敲诈!还是最拙劣、最明目张胆的那种!
苏晚晴心中怒火升腾,指甲下意识地掐入掌心,那暗绿色的硬痂传来微微的刺痛。
凌玄则抬起头,脸上露出极度茫然和委屈的表情,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起来凄惨又可笑:“驻…驻山费?王师兄…我…我从没听过啊…而且…而且这茅屋是宗门分配…”
“放你娘的屁!”王猛粗暴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凌玄脸上,“宗门分配?宗门早就当你俩死了!现在这里归老子管!老子收,那就得收!”
他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在凌玄面前晃了晃,语气不容置疑:“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老子也不多要!一百枚!下品灵石!拿出来,你们就能继续在这‘安享晚年’!拿不出来…”
他嘿嘿冷笑两声,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苏晚晴,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一百枚下品灵石!
这对于任何一个外门弟子来,都绝非数目!对于凌轩这种众所周知的“穷鬼废物”和苏晚晴这个被废黜的“祭品”,更是文数字!这分明是故意刁难,逼他们走上绝路!
“一…一百枚?!”凌玄像是被这个数字彻底吓傻了,眼睛瞪得滚圆,声音尖利得变流,“王师兄!您…您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这么多灵石啊!我…我所有的积蓄…买药都不够…呜呜呜…”
他竟真的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伤心欲绝,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大的委屈。
苏晚晴冷眼旁观,心中那股荒谬感越发浓烈。演!继续演!
王猛似乎极为享受凌玄这副恐惧绝望的模样,脸上的横肉抖动着,露出残忍的快意:“哭?哭有什么用!老子又不是你爹娘!拿不出灵石也行!”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瞟向苏晚晴,淫笑道:“让你这婆娘,陪我们兄弟三个乐呵乐呵,伺候得舒服了,这驻山费嘛…或许还能宽限几日…”
“不!不行!”凌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手脚并用地爬上前几步,挡在了剑痕之前(并未越过),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极其徒劳却又异常坚定的保护姿态,虽然身体依旧抖得厉害。
“苏…苏师姐她…她不行!绝对不行!”他脸上眼泪纵横,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嘶哑破裂,“王师兄…求求您…高抬贵手…灵石…灵石我会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求您别碰她…”
这番“英勇护花”的举动,配上他那副涕泪横流、孱弱不堪的模样,显得既滑稽又可怜。
王猛和两个跟班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充满侮辱性的哄笑声。
“哈哈哈!就凭你这废物?还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去卖屁股吗?哈哈哈!”
“癞蛤蟆还想护食?真是笑死人了!”
凌玄被羞辱得满脸通红,身体颤抖得更厉害,却依旧固执地挡在那里,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我会想办法的…我会的…”
苏晚晴看着挡在剑痕前的那个颤抖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明知道这一切很可能仍是演戏,但那一刻,某种极其微弱的、奇异的感觉,还是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
王猛笑够了,脸色猛地一沉,一脚踹在旁边的土墙上,踹得泥土簌簌落下,恶狠狠道:“少他妈废话!老子没空跟你耗!现在!立刻!拿出一百灵石!或者…”他盯着苏晚晴,舔了舔嘴唇,“老子现在就带你婆娘走!”
压力,瞬间到了极致。
凌玄似乎被逼到了绝路,脸上露出了绝望到极点的挣扎之色。他猛地一咬牙,像是做出了某个无比痛苦的决定,颤声道:“…好…好…我给…我给灵石…”
王猛三人闻言,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都露出错愕之色。
这废物还真有灵石?一百枚下品灵石?!
凌玄在他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那个角落,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和破烂杂物中,疯狂地翻找起来。
他的动作慌乱又笨拙,不时发出剧烈的咳嗽,仿佛随时会咳死过去。
找了半,他才从一个极其隐蔽的、老鼠洞般的角落里,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巴掌大的破旧布袋。
那布袋瘪瘪的,看起来根本不像能装下一百灵石的样子。
王猛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吼道:“你他妈耍老子呢?!”
凌玄吓得一哆嗦,连忙双手捧着那个破布袋,如同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又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脸上充满了肉痛、不舍、绝望交织的复杂表情,眼泪流得更凶。
他一步一步,如同奔赴刑场般,挪到王猛面前,将破布袋高高举起,声音泣血般哀嚎:“王师兄…这…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最后的念想了…是我…我攒了十几年…准备买…买命用的…全…全在这里了…求您…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他哭得情真意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王猛将信将疑地一把夺过布袋,入手轻飘飘的。他嗤笑一声,粗暴地扯开袋口,往里一看。
下一刻,他脸上的嗤笑瞬间凝固!眼睛猛地瞪大!露出了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仅是他,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凑过来一看,也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破旧的布袋里,赫然躺着寥寥几块…光泽黯淡、杂质极多的…下品灵石。
粗略一看,最多不超过十块!
距离一百块的文数字,差了十倍不止!
“你他妈…”王猛瞬间暴怒,感觉自己被耍了,额角青筋暴起,扬起手就要一巴掌将凌玄扇飞!
然而,他的巴掌尚未落下——
凌玄仿佛因为极度恐惧和“倾家荡产”的打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噗——!
鲜血殷红,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和王猛的靴子上。
他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眼睛半睁半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咽气。
竟是直接急火攻心,咳血濒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再次让王猛三人愣住了。
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和眼看就要断气的凌玄,再看看手里那破布袋里寒酸的几块灵石…
王猛脸上的暴怒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腻歪、晦气的表情。
他妈的!逼死一个废物没什么,但要是真因为这区区几十灵石(在他眼里那几块灵石等于没有)把这病痨鬼逼死在这里,传出去也不好听,不定还会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宗门大概率不会管,但总归晦气)。
更何况,这废物看起来是真的油尽灯枯,榨不出半点油水了。为了这点东西,沾上一身骚,不值得。
至于那个女人…看着是诱人,但毕竟顶着“祭品”的名头,玩玩可以,真要弄死了,万一上面哪个老怪物一时兴起问起来,也是麻烦。
念及此处,王猛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他嫌弃地将那破布袋揣进怀里,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对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凌玄啐了一口:“呸!真他妈是个穷鬼扫把星!就这么点破烂,也好意思拿出来买命?老子看着都嫌晦气!”
他踢了踢凌玄软绵绵的身体,确认他一时半会儿死不透,但也绝对活不长了,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算了!老子今发善心,就当给你这短命鬼烧纸了!剩下的灵石,老子宽限你几!要是到时候还凑不齐…哼!”
他冷哼一声,威胁意味十足地瞪了苏晚晴一眼,这才带着两个同样觉得晦气的跟班,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了茅屋,脚步声渐行渐远。
茅屋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地上那一滩尚未凝固的、刺目的鲜血,以及躺在血泊症气息微弱、仿佛已经死去的凌玄。
苏晚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地上那个“濒死”的身影,看着那滩逼真的鲜血,看着那被抢走的、仅有的几块“家底”…
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一种冰冷的、毛骨悚然的荒谬福
演得…真是…衣无缝。
将那欺软怕硬、贪婪又怕麻烦的外门弟子的心理,算计得精准无比!
用最惨烈的“泣血”方式,付出了最的代价(那几块劣质灵石恐怕还不如那破布袋值钱),暂时打发走了麻烦。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怯懦的废物能想到、能做到的!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那道冰冷的剑痕,落在凌玄那张苍白如纸、沾着血迹的脸上。
他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却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个世界的愚蠢,以及…她的无力。
爪牙索财,步步紧逼。
“废柴”泣血,掏尽“家底”。
这戏码,落幕了。
但苏晚晴知道,这绝非结束。
那被“宽限”的几日,那未曾付清的“驻山费”,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再次落下。
而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导演,很快就会再次“挣扎”着醒来,继续他那完美无瑕的…表演。
她缓缓握紧了那双覆盖着暗绿色硬痂的手,指尖刺痛。
力量…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某种…能够打破这一切的力量。
哪怕,那力量源自深渊。
喜欢仙帝的绝情道侣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仙帝的绝情道侣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