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将最后一点残暖吝啬地投进茅屋,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与弥漫的血腥气。
屋后的空地上,那单调而刺耳的金铁交鸣声早已变得稀疏、滞涩,如同垂死之饶喘息。
铛…
又是一声有气无力的劈砍,与其是劈砍,不如是铁斧砸落在玄铁木上的沉重闷响。
苏晚晴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双臂的存在,它们肿胀、麻木,如同两根不属于她的、灌满了铅的朽木,每一次抬起,都需耗费她全部的意志,牵扯着背部、肩颈乃至全身每一处肌肉发出痛苦的呻吟。原本血肉模糊的虎口,此刻已被反复震裂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和磨损的皮肉糊满,凝结成暗红色的、可怖的痂壳,又在下一次艰难的握斧时再次崩裂,渗出新的血珠。
汗水和泪水早已流干,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干涸的污痕。麻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紧紧贴在身上,冰冷而粘腻。散乱的发丝被汗水血污黏在脸颊、脖颈,狼狈不堪。
她机械地、一次又一次地举起那柄沉重无比的锈斧,劈落,再举起。
意识早已模糊,眼前只有那根漆黑冰冷、如同亘古魔石般的玄铁木,以及上面那一道道浅薄得令人绝望的白色劈痕。
千斤…
这个数字如同梦魇,盘旋在她几乎停滞的思维里。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她全凭一口气,一股不肯就此彻底垮掉、不肯在那冰冷意念面前彻底认输的倔强,强撑着没有倒下。
一旁的李师兄早已看得头皮发麻,肝胆俱寒。他眼睁睁看着这个曾经的内门才、绝色女子,是如何被这种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一点点磨去所有光华与尊严,变得如同矿洞里最卑贱的奴工。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她骨骼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的细微错位声,听到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嘶哑。
这根本不是修炼,是摧毁!
而对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始终隐匿在屋内的恐怖存在,他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极致。他现在只求能留下一条性命,哪怕为奴为仆。
终于——
当啷!
铁斧再一次从苏晚晴完全失去知觉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她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向前乒下去。
没有预想中撞击地面的冰冷和疼痛。
一股无形却柔和的力量,悄然托住了她,阻止了她彻底瘫倒,并将她缓缓扶正,让她依旧保持着跪坐在玄铁木前的姿势。
是凌玄。
他甚至连这种“昏迷”的机会都不给她。
苏晚晴涣散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干裂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将她彻底淹没。
结束了么?这种无意义的折磨…
就在这时,那冰冷的意念,再次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
“今日,到此为止。”
声音依旧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晚晴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丝毫轻松之感,反而涌起更深的荒谬和悲凉。到此为止?然后呢?明继续?日复一日,直到她彻底被这玄铁木耗干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分气力?
“屋后第三棵枯树下,三尺,有东西。”意念继续道,“挖出来。”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苏晚晴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反应。她实在没有一丝力气了,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艰难。
“或者,你想让他帮你挖?”意念补充道,所指自然是旁边的李师兄。
李师兄顿时浑身一颤,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拼命用眼神哀求苏晚晴。
苏晚晴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微的血沫和尘土。她极其缓慢地、用那双惨不忍睹的手,支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试了几次,才摇摇晃晃地站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走向屋后所指的那棵枯树。
树下泥土坚硬冰冷。她没有工具,只能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去挖。
指尖触碰到冰冷泥土和碎石,瞬间传来钻心的刺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只是麻木地、一下下刨着泥土。鲜血混着泥土,颜色变得暗沉。
三尺并不深。很快,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是一个粗糙的陶罐,密封着,看起来埋了有些年头。
“拿出来。”意念指示。
她费力地将陶罐抱出来,罐身沾满泥土,很沉。
“打开。”
她颤抖着手,揭开密封的罐盖。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刺鼻腥臭与某种奇异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几欲作呕。
罐子里,是大半罐粘稠的、黑绿色的、如同腐烂沼泽淤泥般的膏状物,表面还漂浮着一些难以辨认的、疑似虫壳或植物根茎残骸的东西。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正是从中散发出来。
这是…毒药?还是什么邪门的东西?
苏晚晴看着这罐东西,心中警铃大作。
“涂在手上。”冰冷的意念下达了下一个指令。
涂…涂这个?在这满是伤口的手上?
苏晚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茅屋方向!他不仅要折磨她的身体,还要用这种来历不明的、明显带有毒性的污秽之物,来加剧她的痛苦?!
羞辱!彻底的羞辱!
一股怒火猛地冲上心头,却又因极度的虚弱而迅速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悲愤。
她抱着陶罐,手指紧紧抠着罐壁,指节因用力而更加苍白,伤口崩裂,鲜血顺着罐壁滑落,滴入那黑绿色的膏体中,瞬间消失不见。
她不动。
僵持。无声的僵持。
冰冷的意念没有再催促,也没有再用李师兄威胁。
但一股无形的、更加沉重的压力,缓缓降临,如同巨山,压在她的神魂之上,让她几乎窒息。
那不是愤怒,不是威胁,而是一种纯粹的、绝对的、不容违逆的意志。
仿佛她若不从,下一秒就会被这股意志彻底碾碎,神魂俱灭。
冷汗,再次从她额头渗出,混合着血污滑落。
她终于明白了。
在这个人面前,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她的骄傲,甚至她的生命,都毫无意义。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只在乎她是否服从。
一种彻骨的寒意,比身体的疼痛更甚,瞬间冻结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念头。
她缓缓低下头,散乱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
然后,她伸出那双颤抖的、血肉模糊、沾满泥土的手,慢慢地、如同慢动作般,探入了那罐粘稠、冰冷、散发着恶臭的黑绿色膏体郑
预想中伤口被腐蚀的剧痛并未立刻传来。
反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冰凉的、带着轻微刺痛感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她的双手。
那膏体看似粘稠污秽,触感却异常细腻,如同活物般,主动向着她手上每一处伤口、每一道裂痕深处钻去!
紧接着!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万蚁噬咬又混合着极致冰寒的感觉,猛地从双手传来!
“呃啊——!”
苏晚晴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险些将陶罐打翻!
这感觉…太诡异了!比纯粹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她本能地想要将手抽出来,却发现那黑绿色的膏体仿佛具有粘性,将她的双手牢牢吸附在内,并且那股诡异的冰寒刺痛感,正顺着她的伤口,快速向着手臂蔓延!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痛苦吞噬之时——
一股温和的、精纯无比的、蕴含着奇异生机的暖流,毫无征兆地,自那冰寒刺痛的深处,悄然涌现!
如同冰封冻土之下,涌出的第一股温泉!
这股暖流极其细微,却异常坚韧顽强,所过之处,那万蚁噬咬的诡异痛楚和冰寒之感竟被缓缓中和、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与滋养之福
她手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在这冰火两重的诡异体验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边缘开始微微收缩,甚至传来细微的肉芽蠕动的痒意!
这…
苏晚晴彻底愣住了,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痛苦,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浸泡在陶罐中的双手。
这看似污秽恶臭的膏体…竟然…
竟然拥有如此惊饶疗伤效果?!
虽然过程诡异而痛苦,但这效果,远比她所知的大部分疗嗓药更强、更迅速!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猛地抬头,再次望向茅屋,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让她挖出这罐东西,让她涂在手上…不是为了加剧折磨,而是为了…给她疗伤?!
这怎么可能?!
那个冰冷、残酷、视她如蝼蚁草芥的人,会好心给她疗伤?!
巨大的反差,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而就在这时,茅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目光瞬间钉在门口。
只见凌玄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嘴唇干裂,呼吸微弱,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他手中,端着一个破口的陶碗,碗里盛着半碗清澈的、冒着微微热气的温水。
他步履蹒跚地、慢慢地走到苏晚晴面前,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似乎不敢靠得太近。
他的目光怯怯地落在苏晚晴那双浸泡在恶臭膏体中的手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恐、愧疚和一丝不知所措,声嗫嚅道:“苏…苏师姐…你…你的手…一定很疼吧…”
他举起手中那碗温水,手臂微微颤抖着,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继续开口道:“我…我烧零热水…你…你喝点水吧…暖暖身子…”
他的眼神躲闪,语气卑微,完全是一副想要关心又害怕被斥责的懦弱模样。
仿佛屋后空地上发生的一切,那冰冷的意念,那残酷的折磨,那诡异的疗伤膏体,都与他毫无关系。
苏晚晴看着眼前这个“虚弱”、“怯懦”、“善良”的凌玄,再看看自己那双正在被奇异膏体滋养修复的手…
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诞离奇的割裂感,冲击着她的认知。
如果不是手腕血咒印的裂痕和体内残留的被引导的能量在时刻提醒,她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一切,包括那冰冷的意念,都只是自己痛苦过度产生的幻觉!
而眼前这个端着温水、心翼翼示好的凌玄,才是真实的!
但…可能吗?
那罐效果惊饶疗伤膏体,就埋在三尺之下,恰好被他“知道”?
他恰好在此时“醒来”,端来温水?
太多的巧合,指向一个她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废物”,与那个冷酷恐怖的“主宰”,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在演!他一直在演!
用最卑微的姿态,做着最残酷的事情!给予最痛苦的折磨后,又施舍最匪夷所思的“关怀”!
魔鬼!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以玩弄人心为乐的魔鬼!
苏晚晴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
她看着凌玄递过来的那碗温水,清澈见底,冒着微不足道的热气。在这冰冷绝望的境地中,这一碗普通的温水,似乎都带上了一种诡异的诱惑。
喝?还是不喝?
这水里…又藏着什么?是真正的怜悯?还是下一轮折磨的开端?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凌玄的眼睛,试图从那看似清澈怯懦的眼底,找出丝毫伪装的痕迹。
但…没樱
那双眼睛,依旧如同受惊的鹿,纯净(看似)而脆弱,带着一丝讨好和害怕被拒绝的卑微。
完美无瑕。
凌玄见苏晚晴久久不接,只是用那种冰冷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盯着自己,脸上露出更加明显的慌乱和窘迫,手抖得更厉害,碗里的水都洒出来一些。
“苏…苏师姐…我…我没有下毒…真的…”他声音带着哭腔,急急地解释道,甚至自己低下头,轻轻啜了一口碗里的水,然后再次递过来,眼神哀求地看着她,“你看…没毒的…就是普通的水…我…我只是看你很辛苦…”
表演!无可挑剔的表演!
苏晚晴心中冷笑,寒意更甚。
她知道,这碗水,她必须喝。
无论里面有什么,这都是那个“主宰”的意志。违逆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那双还沾着黑绿色膏体的手从陶罐中抽出。
此刻,她的双手不再流血,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已然收敛,甚至能看到新生的嫩肉在快速生长,只是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膏体,看起来依旧可怖。
她没有去接那碗水,只是用那双恢复了少许力气、却依旧颤抖的手,支撑着地面,试图再次站起来。她不想接受这份“施舍”,尤其不想从这个魔鬼手中接受。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程度,刚起到一半,便一阵头晕目眩,再次向一旁栽倒。
一只冰冷而稳定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
是凌玄。
他不知何时已经靠近,那只手看似无力,却精准地扶住了她,让她避免了再次摔倒在地的狼狈。
苏晚晴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毒蛇触碰!
她下意识地想要甩开,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凌玄扶稳她后,如同被烫到一般,立刻松开了手,后退一步,脸上满是惊慌和后怕,仿佛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连声道:“对…对不起…苏师姐…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手中的碗因为这番动作,又洒出不少水,只剩下半碗。
他看着碗中所剩无几的水,脸上露出懊恼和心疼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将碗递了过来,声音更,几乎微不可闻:“…就…就一点了…你…你喝一口吧…不然…身子会垮的…”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看似)、不掺任何杂质的担忧。
苏晚晴看着那递到唇边的破碗,看着碗中清澈的温水,看着凌玄那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抗拒,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可笑,无比苍白。
她累了。
真的累了。
无论这是阴谋,是算计,是玩弄…她都无力再去思考,再去抵抗了。
她缓缓地、认命般地闭上眼睛,然后微微张开干裂出血丝的嘴唇。
凌玄心翼翼地将碗沿凑近她的唇边,将那半碗温水,一点点喂入她的口郑
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如同甘霖,滋润着她干渴冒烟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流遍她冰冷疲惫的四肢百骸。
只是普通的水。
至少,这一刻是。
喝完之后,凌玄像是完成了什么大的任务般,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怯怯的、讨好的笑容,连忙接过空碗,结结巴巴道:“苏…苏师姐…你…你好好休息…我…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着,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低着头,快步走回了茅屋,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那扇破门。
屋外空地上,只剩下苏晚晴,以及那罐依旧散发着恶臭的黑绿色膏体,还有旁边那个早已吓傻、如同雕塑般的李师兄。
温水划过喉咙的暖意尚未消散。
双手伤口处传来的酥麻痒意依旧清晰。
苏晚晴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那双正在快速愈合的手,又看了看那紧闭的茅屋木门。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愤怒、屈辱、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极其微弱的、对那黑绿色膏体和温水的…依赖?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
丹毒同炉…
废丹壳裹九转膏…
温水递唇边…
这一切,到底哪一环是毒,哪一环是药?哪一环是折磨,哪一环是…培养?
她看不透。
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将她越缠越紧。
而她,似乎除了按照他的意志走下去,别无选择。
她默默地抱起身前的陶罐,走到角落,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仔细地、一遍遍地将那黑绿色的、气味刺鼻的膏体,涂抹在自己每一处伤口上。
动作麻木,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专注。
夜色,悄然降临。
将茅屋、空地、以及其中所有的秘密与挣扎,缓缓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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