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恒,”他叫她的全名,带着一种正式感,“抬起头来。”
没有斥责,没有软语安慰,却有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考恒的身体猛地一僵,抽泣声停了片刻,但头埋得更深了。
“抬头。”考绿君的声音加重了一分,如同在工地上对着图纸下令,“看着我的眼睛。”
也许是被那语气中不可动摇的力量震慑,也许是潜意识里对父亲的服从依然存在,考恒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脸惨白,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颊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但眼神里却燃烧着未熄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委屈。
她倔强不屈地,甚至充满挑衅地凝视着考绿君。
考绿君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沉静如深潭,没有半分责备或失望,只有探究和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本随身携带的、同样记录着工程数据的旧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声音沉稳得不可思议:
“好。现在,告诉我:”
“第一,撕了那张纸,此刻是痛快了,还是更难受了?诚实地告诉我。”
“第二,孙老师你赢心思’、态度消极。具体发生了什么?在哪一,哪一堂课后,或是因为哪一件事?要具体事件,不是感受。”
“第三,物理55分,数学68分。是完全看不懂题目?是时间不够?还是卡在了哪类题型上?把让你栽了跟头的那几道题,回忆一下,告诉我题目的核心条件或者你卡住的关键点是什么。”
“第四,‘烦死了’所有考试。是烦现在的学校?这个班?还是……所有?”
“第五,你把‘考不上大学就完了’这句话,具体归咎于谁?是孙老师?是我?还是整个环境?请明确来源。”
他一口气抛出五个问题,逻辑链条清晰无比,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对着故障设备读取数据、分析故障代码。
没有情绪化的指责,没有空洞的安慰,只有对“问题本身”穷根究底的诉求。
每一个问题都像手术刀,精准地试图剥离情绪的混沌外壳,直达核心的“技术参数”。
考恒彻底惊呆了。
她准备好迎接父亲的暴怒、失望的叹息,或者心翼翼的安抚——这些她都见惯了,孙老师就是夸张版的体现。
她唯独没想到,迎接她的会是如此冷静、如此冰冷、如此……如同分析一块报废钢材般的问题集!
那种被当成一个需要“检修调试”的“问题单元”的感觉,让她积蓄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再次爆炸!
“你……你还在审问我?!”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愤怒:
“还在分析?!那张破纸都撕了,都被她骂成那样了,你还在问几道破题?!在你眼里,我的分数、我的错误、我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吗?!我呢?我只是个需要被你修好的机器吗?!”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指着考绿君身上的蓝色涤卡工作服,带着刻骨的嘲讽和绝望哭喊:
“爸!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整捣鼓的是什么?是图纸!是电脑!是那些冷冰冰的铁疙瘩!你弄懂过我这个‘系统’一点点吗?!你除了会问‘故障点’、‘分析原因’、‘优化方案’,你还会什么?!我要的是这些吗?!”
“我告诉你答案!答案就是——都毁了算了!”
随着这声嘶力竭的哭喊,考恒猛地弯腰,近乎疯狂地拉开自己那鼓鼓囊囊的书包拉链!在考绿君骤然变色的目光中,她竟从里面掏出了——课本!不是一本,是厚厚一摞!语文、数学、物理、英语……那是她三年的青春和心血,是她深夜灯火下的伙伴,此刻却成为了泄愤的靶子。
她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厚厚的课本狠狠砸向冰冷的水泥地面!
“啪!啪!啪!啪!”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寂静的楼梯间激起可怕的回响。
书页散开,纸张撕裂飞扬。
语文书扉页上娟秀的名字折叠着,数学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沾上了尘土,英语书的硬壳封面被摔得变形……
“考恒!”考绿君终于动了!他踏前一步,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习武者特有的敏捷,不是去抓书,而是试图抓住女儿扬起的手臂!
他的手刚碰到考恒的衣袖,却触碰到一片可怕的冰凉。就在他抓住她手腕的瞬间——
“咣当!”
走廊尽头一扇早已锈蚀的旧铁窗,仿佛被这响动震碎了最后一丝坚持,一整块缺角的玻璃毫无征兆地脱落下来,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欲聋的碎裂声!
飞溅的玻璃碎片像炸开的冰花!其中几片锐利的锋刃,在考恒腿上划出几道长长的血痕!
“嘶——!”
考恒痛呼一声,身体瞬间僵直,低头看着涌出的鲜血,眼中的愤怒和疯狂骤然被剧痛和惊恐替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考恒!”考绿君低吼一声,刚才的冷静沉稳荡然无存,眼神第一次彻底变了!像被触动了核心设备的工程师,在看到重大安全事故隐患时的惊怒交加!
他反应极快,瞬间松开抓住女儿手腕的手,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涤卡工作服外套,动作迅疾如风,蹲下身,用外套紧紧摁住女儿腿上正在冒血的伤口!
那布料非常厚实,仿佛是为这种时刻准备的。
鲜血迅速在蓝色的布料上洇开一朵暗红刺目的花。
考绿君的手指稳如磐石,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按压着止血点,同时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未脱落的玻璃危险。
这一切动作在几秒内完成,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在工地上处理突发事故的本能。
“别动!有玻璃渣!”考绿君的声音严厉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在极度担忧下强压的冷静。
他看也没看那些散落一地的、沾了血的课本,仿佛那堆象征着“学业”的东西,此刻在女儿流血的伤口面前,一文不值。
考恒被父亲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那严厉的语气震慑住了,腿上的剧痛和看到鲜血的恐惧让她浑身颤抖,之前的愤怒和偏执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击碎,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茫然。
她看着父亲蹲在自己面前,用他的工作服捂着自己的腿,那件外套残留着工地的铁锈味、机油味和他身上常年带着的微涩的旧书纸墨味。
“爸爸…我…” 她嘴唇哆嗦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和腿上的血混在一起。
考绿君一手稳稳压住伤口,另一只手迅速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空白纸,然后用钢笔在上面飞快地画了一个简单的路线图,标注了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他记得是宝钢医院)以及前往的捷径。
未完待续,下章请看《第246章 女儿高考5_冰释心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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