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甫的目光如同两道刺目的探照灯,在四人脸上来回扫射,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抽搐、躲闪,或苍白的缝隙里的表情裂痕。那张紧绷的国字脸上没有丝毫询问,只有冰冷的、笃定的、近乎审判般的审视:
信息已抛出,后果已呈现,他正在等待,或者,捕捉那必然到来的崩溃。
会议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终于被考绿君干涩的声音划破,如同钝刀割开一张紧绷的牛皮。
“许处,”他没有看那位濒临爆发的保卫处长,反而微微侧过身子,目光越过凝固的空气,死死钉在长桌另一端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铁皮文件柜上,“那东西……那东西还在吗?”
许昌甫布满血丝的双眼正像探照灯一样在四张惨白的脸上扫视,他被这突兀的问话拽得一怔,眉头立刻拧成一个深刻的、充满戾气的疙瘩:“什么东西?”声音带着被强行打断的暴躁。
“一个盒子。”考绿君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声音压得更低,那里面透出的颤抖甚至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惧:
“一个……铁盒子。灰扑颇铁皮盒子,扁的,上面赢安环科’三个红漆字。”
他似乎耗尽力气才出后半句:“昨下午,指挥部安环科派人……亲自转交给咱们计算中心归档的。里面……”
他的话音未落,仰琪钧镜片后的眼睛猛地一缩,一道锐利的、几乎能割开空气的光瞬间闪过。
“考工!”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骤然凝聚的寒气,那寒意足以冻结考绿君后面的话,“慎言!”
许昌甫的耐心彻底耗尽了。眼前这几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态度,那含糊其辞的“铁盒子”,还有仰琪钧这明显的阻拦,都像浇在心头邪火上的汽油。
“慎你妈的言!”他身体猛地前倾,拳头重重砸在桌上,那本被污水浸得卷边的笔记本、凝固着红油的搪瓷饭盆齐齐一跳。
“给老子把话清楚!什么狗屁铁盒子?!跟今晚的事有什么关系?!”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考绿君脸上。
考绿君被那浓重的汗味和火药味逼得下意识后仰,后背撞在冰冷的椅背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仰琪钧警告带来的心悸,迅速瞥了一眼脸色同样开始发白的安君和刘君,咬着牙道:
“c区冷却泵房的日常进出签到表!所有进入泵房的人,按制度,必须在门口那个登记簿上签名、写明事由和时间!昨下午安环科巡检时发现那本登记簿快写满了,就撤下来换了新的……”
“……旧的登记簿按规定必须在当存入计算中心归档,统一锁进那个柜子……”考绿君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的铁皮文件柜,声音里的颤抖似乎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冷静压下去几分:
“就装在那个铁盒子里!安环科的老周亲手交给我签收的!我记得很清楚,签收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十分左右。”
许昌甫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急速地转动了几下,瞬间抓住了关键:“昨下午四点十分入库?”他粗粝的手指像铁钩子一样指向文件柜,“钥匙!钥匙在谁手里?!”
“钥匙有两把。”仰琪钧立刻接话,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无机质般的冷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但镜片后急速流转的光芒暴露了他思维的激烈交锋:
“一把由我保管,一把……通常由负责当日文档接收归档的值班人员保管。”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缓缓地移向长桌右侧。
几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聚焦在刘君身上。
刘君瘦的身体猛地一哆嗦,像寒风里最后一片叶子。他原本就煞白的脸此刻连嘴唇都褪尽了颜色,只剩下死灰。
“我……我……”声音细若游丝,破碎得不成调子。他慌乱地、几乎是抽搐般地摸索着自己深蓝色工装上衣的口袋,手抖得厉害,掏了几下都没掏出来。
“刘工!”许昌甫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拿出来!”
刘君被吼得浑身剧震,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他猛地低下头,双手并用,在口袋里奋力掏挖。
终于,掏出了一串用细麻绳系着的钥匙,其中一把黄铜色的、个头巧的单齿钥匙在惨淡的灯光下微微反光。
他抖着手,把钥匙串放在桌面上,推向许昌甫的方向,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
许昌甫一把抄起钥匙串,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大步流星冲向那个角落里的铁皮文件柜,沉重的劳保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哐、哐”的闷响,每一步都砸在每个人绷紧的神经上。
那串钥匙在他布满老茧的手指间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囚徒脚上的镣铐。
他蹲下身,眯起眼,粗糙的手指捻过一把把钥匙,目光最终锁定在那把与柜门上锁孔形状吻合的黄铜钥匙上。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钥匙捅进锁孔,手腕用力一拧!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簧弹开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如同惊雷。
柜门被粗暴地拉开,里面整齐码放着一个个颜色黯淡的硬纸板档案海
许昌甫的大手在里面粗鲁地翻动,纸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灰尘被搅动起来,在从巨大推拉窗透进来的、那片不祥的、如同凝结血浆般的高炉红光映照下,翻滚着,弥漫开一股陈年纸张混合着铁锈的、略带霉味的浊气。
“没有!”许昌甫猛地直起身,铁塔般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扭过头,脸上是彻底被愚弄的怒火,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噬人:
“空的!狗屁铁盒子!老子看你们还敢耍什么花招!”他布满厚茧的手指几乎戳到考绿君鼻尖。
“不可能!”考绿君失声叫道,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眼神一片茫然:
“我亲手放进去的……我亲手锁的柜子……就在下班前……”
仰琪钧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向刘君:“刘工,昨归档完成后,钥匙是不是你保管的?”
刘君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电流击郑他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老旧解放鞋破洞边缘露出的袜子,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是……是我……但是……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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