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端,是cFS建筑工程公司的头头脑脑们。常务副经理马蜀畅坐在主位,一身挺括的深蓝中山装,儒雅的面孔努力维持着平静,但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身旁,经营办主任刘辰宝——这次会议的联络员——正低头专注地转动着手里的铅笔,笔尖在记事本上留下无意义的划痕。
计划科科长兼副总工程师邾培行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焦灼的目光不时扫过考绿君面前那台沉默的机器和他手边的报告稿。
设备科科长李德全微胖的脸上堆着惯常的圆滑笑容,眼珠却在烟雾中滴溜溜地转。
安全科科长赵振国是个大嗓门的壮汉,此刻却难得地沉默,粗壮的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桌面。
财务科科长呙静吾,一个瘦削精明的中年人,嘴角习惯性地下撇着,眼神落在桌面上某个虚无的点,指尖夹着的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
劳资科科长东闻亥一脸掩饰不住的疲惫,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
材料供应处负责人仰雨臻紧蹙着眉头,愁容几乎刻进了眉心的皱纹。
角落里,几个年轻科员如姚、刘,更是大气不敢出,努力缩着自己的存在福
“咳咳,”章乐侗老爷子清了清嗓子,睁开了眼,目光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都到齐了。这一个多礼拜,咨询组的同志们可是下了死力气,白黑夜地摸情况、查数据、找问题。今,是中间汇报,主要听考绿君同志代表计划管理专题组,先汇报他们初步掌握的情况和看法。其他人补充。我们呢,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挑刺的,最终目的是帮咱cFS找出病根子,开药方,把效益搞上去!马经理,你看?”
“章理事长辛苦,各位专家辛苦!”马蜀畅立刻欠身回应,笑容恰到好处,声音温和,“我们公司上下,翘首以盼,虚心聆听。请考工开始吧。”他放下保温杯,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考绿君。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穿着洗白涤卡工作服的身影上。烟气似乎更浓了。
考绿君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客套。他伸出手,指关节在pc-1500冰冷的塑料按键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发出几下清脆的“哒哒”声,在过分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墨绿色的荧光屏闪烁跳动,一行行冰冷的白色英文代码快速滚动。他调出了一份文件。
“马经理,章理事长,各位领导,同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每一个字都像鹅卵石投入死水,激起无形的涟漪,“我们计划管理专题组,重点围绕企业核心神经——计划调度、物料流转、成本控制以及背后隐含的管理效率与安全风险,进行了初步梳理。结论,不容乐观。”
他抬眼,沉静的目光扫过对面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问题核心在于计划管理的系统性失控,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剧烈连锁反应。”
他略作停顿,指尖在pc-1500键盘上又敲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组加粗的数字:
**非计划停工率:32.8%**
“嘶……”不知是谁低低地抽了口冷气。连章乐侗老爷子也微微前倾了身子。邾培行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这意味着,”考绿君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如锤,“在我们统计的最近三个完整月份内,cFS公司所有在施项目,平均有近三分之一的时间,设备和工人处于非正常停摆状态。究其原因,排除少量极端气影响,”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神色各异的几张脸——李德全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赵振国眉头拧得更紧,“最主要的原因是:物料短缺。”
他再次按键,屏幕上数字刷新:
**物料短缺频次:17次\/月**
“平均每月17次!砖、钢筋、水泥、砂石,甚至到螺栓、焊条!其中,由材料供应处登记确认的、因上游供货问题引发的短缺仅为6次。”
考绿君的目光落在了仰雨臻脸上,这位女处长愁苦的脸上掠过一丝委屈和愤怒,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剩下的11次,均指向库房管理混乱,账物不符,计划所需物料在库中无法及时准确配发,或……存在严重的以次充好问题!”
“砰!”一声闷响。安全科赵振国那只敲桌子的手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盖子跳了一下。“妈了个巴子!乱弹琴!仓库那帮孙子是吃干饭的?!”
赵振国嗓门本来就大,此刻怒火上头,更是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李德全立刻抬手虚按了两下:“老赵,老赵!注意会场秩序!听考工讲完嘛,讲完再……”他陪着笑,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呙静吾。
呙静吾嘴角那丝习惯性的下撇消失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夹烟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
考绿君仿佛没听到这插曲,继续按键,屏幕上跳出一个更让人心悸的数字:
**管理节点平均响应延迟:54时**
“54时!”考绿君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如同绷紧的弓弦,“超过两!这意味着,一个计划外的问题,从一线反馈到相关职能部门,再到分析与下达处理指令,平均需要两多时间!计划调度部门,”
考绿君的目光转向邾培行,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本应是企业的指挥中枢,却沦为疲于奔命的事后‘消防队’!调度令失去权威,形同虚设!”
邾培行猛地抬起头,花白的头发更显凌乱,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嘶哑:“考工!我们……我们也难啊!下面棉纺厂工地的施工队长,那就是个牛鬼蛇神!根本不听招呼!我们计划科……”
“邾科长,”考绿君平静地打断他,声音里的冷意如同窗外吹进来的寒风,“计划调度权威的丧失,根源在于计划本身失去了科学性和严肃性。随意变更,缺乏严谨的跨部门协调机制,更缺乏对执行过程的实时监控和强力督导。这不是某个施工队长的个体问题,这是整个计划管理流程的坍塌!”
他放下操控pc-1500的手,拿起摊在最上面的一份手写稿报告,指尖划过一行行用蓝黑墨水写就的结论性文字,字迹刚劲有力,如同刻印:
“计划调度形同虚设,沦为事后补漏;” 他清晰地念出第一条。
“物料管理混乱无序,劣质物料驱逐良质,劣币驱逐良币;” 念到这一句时,他的目光如同一柄冰冷的锥子,刺向李德全和呙静吾。
“安全投入层层缩水,侥幸心理埋下遍地惊雷;” 赵振国脸色涨红,鼻孔翕张,想反驳又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掐住了喉咙。
“财务监管形同虚设,漏洞百出,已成侵蚀企业根基的巨大蚁穴!”
最后四个字,他念得异常清晰、沉重。每一句,都像一块巨大的冰坨砸进会议室死寂的池塘。
“呼啦!” 财务科科长呙静吾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身后的椅子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脸色煞白,额头青筋隐隐跳动,指着考绿君,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竭力压抑的恐慌而尖利变形:
“考绿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含沙射影!捕风捉影!我们财务科向来兢兢业业,账目清清楚楚!你的‘蚁穴’,有什么证据?!拿出证据来!红口白牙污蔑人不行!”
会议室瞬间炸了锅。议论声嗡嗡作响,如同受惊的蜂群。
马蜀畅脸色剧变,儒雅尽失,猛地一拍桌子:“呙静吾!坐下!像什么样子!让考工把话完!”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也处在爆发的边缘。
一直沉默地坐在考绿君旁边的财务组负责人汪熙麓,那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国施工企业管理协会老顾问,此刻缓缓抬起了头。
汪熙麓动作慢条斯理,从自己面前那摞文件中,精准地抽出了两张薄薄的纸。一张是盖着“赤峰新兴建材供销公司注销清算组”红章的《注销清算报告》,上面清晰地打印着注销日期:1987年5月16日,并醒目地加盖着“无剩余资产、无未结清债权债务”的印章。另一张,是银行流水单据的复印件。
汪熙麓的手指枯瘦,却异常稳定。他用指尖点零注销报告上的日期印章,然后移到银行流水单上的一行记录上——1987年7月28日,付款方账户名赫然是“赤峰新兴建材供销公司”,收款方是“周秀芬”,金额:123,000.00元。
“呙科长,”汪熙麓的声音不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像一把冰冷的剔骨刀,瞬间剖开了所有嘈杂和辩解:
“你方才,财务科账目清清楚楚。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一个在去年5月16日就已依法注销、被官方认定‘无剩余资产、无未结清债权债务’的公司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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