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浑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钉在呙静吾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它是如何在两个月后的7月28日，还能从其名下的银行账户，向你的妻子——周秀芬同志的个人账户，成功转账人民币十二万三千元整？”
他放下单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这笔钱，恰好约等于cFS公司账面上，对这家‘新兴建材供销公司’核销坏漳所谓‘无力清偿’的砖款总额的八成！呙静吾！你告诉在座的领导和同志们，这笔钱，是怎么绕过银行监管规定，从一个‘僵尸’账户里，‘诈尸’般跳到你自己老婆户头上的？！是谁签的字？是谁盖的章？是谁做的账？！这仅仅是管理混乱？这他妈是监守自盗！是精准盗窃！”
“轰——！” 汪熙麓掷地有声的指控，如同在会议室投下了一颗炸弹！连窗外的风雪声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冲击波压了下去。
死寂。绝对的死寂。
马蜀畅双目圆睁，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想去抓桌上的保温杯，却一把抓空。“哐当！”一声脆响，那只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的白色搪瓷保温杯重重摔在地上！杯盖崩开，里面早已凉透的浅黄色茶水猛地泼溅出来，漫过他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浸透了深灰色的毛料裤脚。
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僵在那里，目光死死盯着汪熙麓拍在桌上的那两张致命的纸片，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震惊、羞愤和被赤裸裸背叛的难以置信。他精心维持的儒雅面具，在这一刻被彻底炸得粉碎。
“噗通！” 呙静吾像是被抽掉了全身骨头，脸色死灰，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回椅子里，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他身边的财务副科长，更是把头死死埋下去，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
就在这时，坐在考绿君身边的章青苹猛地站了起来！“还有这个！”他年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决绝。
章青苹高高举起怀中那本边缘焦黑卷曲的牛皮纸笔记簿，翻开了烧穿孔洞的那一页，将上面歪歪扭扭的“张”签名和潦草的交易记录，包括那句刺眼的“李德全科长特批 - 油料折价冲抵”以及“付：李德全科长劳务协调费…”，正对着会议桌对面所有人！
“这是我们从仓库火灾现场扒出来的！”章青苹的声音穿透了死寂，“仓库老张签收的‘特批’折价废油！设备科李科长签收的‘劳务协调费’！这上面的油，就是被灌进设备，毁了油泵的废油！”
章青苹目光灼灼，直刺脸色瞬间惨白、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的李德全，“李科长，这‘劳务协调’，协调的什么？协调怎么让废油变成46#液压油？协调怎么让国有资产变成个人腰包里的‘协调费’？！”
“轰！”会议室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怒骂声瞬间沸腾！赵振国拍案而起，指着李德全的鼻子：“李胖子！你他妈……！”
邾培行扶着桌子，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不出话。
仰雨臻看着那笔记簿，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却又迅速被更深的悲凉覆盖。姚、刘等年轻科员目瞪口呆。
烟雾缭绕中，郭培行那张焦灼的脸几乎贴到了冰冷的桌面，他徒劳地撕扯着一张废弃文件的边角，纸屑簌簌落下，如同他此刻崩溃的内心防线。
李德全的胖脸汗如雨下，掏出的手帕很快湿透，擦汗的动作机械而滑稽，在那张油亮的圆脸上擦出一道道狼狈的印痕。
“够了！！”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压倒了所有的嘈杂。马蜀畅猛地站起身，双手死死撑在桌面上，手臂肌肉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额头青筋暴跳，双目赤红，儒雅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撕碎脸面后的狂怒和一种近乎崩塌的茫然。
马蜀畅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呙静吾那张死灰绝望的脸，掠过李德全汗如雨下的狼狈相，最终钉在考绿君沉静如山的面容上。
“……考工……”马蜀畅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里磨出来，“你们……你们咨询组……很好……很好！”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查！给我一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哐当作响，“谁伸了手，给我剁谁的手！谁吞了钱，给我一分不少地吐出来！cFS……不能毁在这群蛀虫手里！”
狼藉与死寂重新笼罩了会议室。唯有窗外呼啸的风雪更加猛烈，疯狂地撞击着门窗，发出绝望般的嘶吼，仿佛要将这藏污纳垢的堡垒连同里面所有扭曲的灵魂，一并撕碎、埋葬。
考绿君静静地坐着，在一片狼藉与惊怒的目光风暴中心。他伸出手，越过那摔碎的保温杯残骸和泼洒的冰冷茶水，落在pc-1500的塑料外壳上。指尖触到一个按键，轻轻按下。
“嘀。”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音，如同终审的落槌。墨绿色的荧光屏应声熄灭，最后残留的一点幽光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在塑料面板之下。
屏幕上，那三行冰冷的数据——32.8%、17次\/月、54时——连同汪熙麓掷出的清算日期、银行流水，连同章青苹手中那本带着焦糊味的“特批”账本罪证……都已凝固。
然而，那无声的数字和铁一般的证据链，却比窗外狂啸的风雪更加凛冽，如同无数把淬了冰的匕首，悬在会议室每一个饶头顶。
一片死寂中，唯有风雪撕扯窗棂的呜咽，愈发凄厉。
马蜀畅的手指还扣在窗沿上，指节泛着青白。他盯着窗外被风雪撕得粉碎的路灯光晕，喉结动了动，突然哑着嗓子喊：“办公室！去叫保卫科王强带两个人过来！把呙静吾、李德全……”他顿了顿，咬着牙补充，“还有仓库主任周宝才，都给我看住！不许离开公司一步！”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被追赶的猎物。
考绿君站起身，指尖抚过pc-1500的键盘，把摊在桌上的报表、汪熙麓的清算报告、章青苹的焦糊账本一一收进公文包。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搪瓷杯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瓷片划晾口子，血珠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间凝成细的红冰晶。
“考工。”汪熙麓扶着桌子站起来，镜片上蒙了层雾，“要不要去医务室？”
考绿君摇头，把碎片放进公文包，抬头时目光扫过瘫在椅子里的呙静吾——他的领带歪在脖子上，像条被踩死的蛇。“汪老，下午麻烦您和章一起整理证据链，按时间线排好。”他，声音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像被风雪浸过的钢铁。
章青苹攥着账本的手还在抖，听到这话立刻挺直了腰：“考工，我没问题！刚才那本账我已经拍了照片，还有仓库老张的笔录，都在我包里！”他的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雪地里的星子。
“走。”考绿君提起公文包，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去食堂吃口热的，下午还有得忙。”
“走。”考绿君提起公文包，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去食堂吃口热的，下午还有得忙。”
门被推开的瞬间，风雪劈头盖脸砸进来。章青苹缩了缩脖子，却故意把账本举得更高，像举着面胜利的旗帜。
汪熙麓裹紧了身上的旧毛衣，跟在后面，枯瘦的手抓住考绿君的胳膊，像抓住一根定海神针。
马蜀畅转过脸，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考绿君的藏青色中山装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下摆——那是他在赤峰百货大楼买的，当时还是汪熙麓帮他挑的尺寸。
“考工。”马蜀畅突然喊了一嗓子。
考绿君停下脚步，回头。
马蜀畅的脸在风雪里显得有些模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扔过去：“抽根烟再走。”
考绿君接住，指尖夹着烟，却没点燃，他笑了笑：“谢谢！您不知道我烟尘过敏？”转身走进风雪里。
走廊里的暖气顺着门缝漏出来，撞在风雪里，化成一团团白雾。章青苹蹦跳着踩碎脚下的冰棱，发出清脆的响声：“考工，刚才赵科长拍桌子的时候，我看见邾科长的手在抖——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仓库有问题？”
“邾培行的计划科，”考绿君吸了口冷冽的空气，“比谁都清楚哪里漏风。只是他不敢，也不想。”
汪熙麓咳嗽了一声，扶了扶眼镜：“章，你刚才举账本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仰雨臻的眼神？她那是……松了口气。”
“仰处长的材料供应处，”考绿君踢开脚边的积雪，“上个月被仓库退了三次不合格钢筋，她找呙静吾签字报销，呙静吾‘先放放’。”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空，“现在，她不用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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