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峰。1988年1月20日。
迎接他们的,果然是一场彻底的混乱。
雪泥里的病灶图
1988 年 1 月 20 日的赤峰,零下二十五度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像无数把刀子刮在人脸上。cFS 工程公司的办公楼前,那根锈迹斑斑的旗杆上,五星红旗冻得硬邦邦的,连飘都飘不起来。
考绿君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地走进办公楼大门时,正听见劳资科的老张头跟几个年轻科员吹牛:“我跟你们,京里来的这些专家,顶多用三就走。第一听报告,第二看材料,第三写几句‘继续努力’的空话,揣着补贴就溜了。上次来的那个所谓教授,连咱们工地的冻土怎么处理都不知道,还问为啥不用混凝土养护液呢!”
“张科长得对!” 旁边一个穿军大衣的年轻科员凑趣,“听这次还来了两个上海人,穿的中山装都洗得发白了,不定是来咱们这儿蹭差旅费的。”
……
他抬头看了看门房墙上的挂钟,般十五分,比约定时间早了十五分钟。
“同志,您找谁?” 传达室的大爷探出头,手里还端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里面的砖茶冒着热气。
“我是上海宝钢来的考绿君,来参加 cFS 公司的管理咨询。” 考绿君掏出工作证,上面的照片还是去年在武钢 1700 工程现场拍的,背景里还能看见高耸的轧机。
“哦,是专家啊!快进来暖和暖和。” 大爷赶紧拉开门,“咨询组的人大多到了,在二楼会议室呢。就等你们宝钢的两位了。”
考绿君双手抱拳向门卫大爷躬身:“谢谢!谢谢!”按大爷指的方向向二楼会议室走去。
cFS公司会议室的暖气开得如同烤箱,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气息。墙壁上,“学上海经验,抓管理,上等级,全面提高素质,促管理升级”的红底白字标语异常醒目,像一个巨大的反讽符号,悬在一群茫然失措的人头顶。桌上的项目进度表被揉成一团,扔在角落;几名管理人员围着一份技术规范争得面红耳赤,声音在密闭的房间里激烈碰撞,几乎要掀翻屋顶。考绿君冷眼扫过那歪斜的图表和混乱的数据,心中却愈发清明:“管理升级不是贴膏药,得从根上换血。”
工地经理拍着桌子咆哮,计划科长低头翻着厚厚一沓明日复明日的进度表,工段长则叼着烟冷笑:“宝钢那套金贵规矩,咱这冰雪地养不起!”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考绿君已默默展开随身携带的草图,指尖轻轻划过一条条断裂的工序线——破局的钥匙,或许就藏在这看似无解的混沌深处。
考绿君把帆布包往腋下紧了紧,没吭声。包里的 pc-1500 袖珍计算机是他的宝贝,上次在绵阳培训时,就是靠这家伙算出了工序能力指数的偏差值,让十几个老工程师心服口服。
考绿君刚上到门口,就听见会议室里传来激烈的争论声。他推开门,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人正拍着桌子:“邵处长,我再一遍,网络计划技术不是纸上谈兵!上次在攀枝花三线建设,就是靠这个技术,把工期缩短了整整两个月!”
“章理事长,我不是质疑技术,可咱们 cFS 公司的情况不一样啊。” 一个穿着藏青色干部服的中年人皱着眉头,“工人大多是本地招的,没什么文化,你让他们看网络图,跟看书似的。”
考绿君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拍桌子的老人,正是咨询组组长章乐侗。去年在绵阳咨询培训班上,章理事长还给他颁过优秀学员证书。他刚想上前打招呼,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考工,可算找到你了!”
考绿君回头一看,是皋皖奇。老皋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脸上带着焦急:“刚才黄瑾迪你还没来,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什么事了呢。”
“路上雪大,公交车慢零。” 考绿君笑了笑,“许工没来,你这次可得多担待。”
“嗨,许工家里有事,身体欠佳,我不来谁来?” 皋皖奇拍了拍考绿君的肩膀,“不过真的,我心里还真没底。刚才听邵处长那意思,咱们这咨询工作怕是不好开展。”
两人正着,章乐侗看见了他们,连忙招手:“考绿君、皋皖奇,你们可来了!快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两个空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宝钢 bY 建设公司的,考绿君工程师负责计划管理咨询,皋皖奇经济师负责劳资咨询。考工可是参与过马鞍山轮箍厂、重庆三线 2350 工程、攀枝花三线建设;武钢1700、和宝钢工程的专家,经验丰富得很。”
会议室里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考绿君和皋皖奇。考绿君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伙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运动服,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正紧张地看着他们。他猜,这应该就是那个没人要的研究生章青苹。
“章理事长过奖了。” 考绿君坐下,把帆布包放在脚边,“我就是做零本职工作。这次来赤峰,主要是想跟大家一起,向大家学习学习,尽点自己的绵薄之力,实实在在地帮 cFS 公司解决点问题。”
“实实在在?”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人冷笑了一声,“考专家,我冒昧问一句,您去过咱们 cFS 的工地吗?知道咱们这儿冬有多冷吗?知道咱们的工人每要在零下三十度的环境里干活吗?”
考绿君抬头一看,话的是 cFS 公司的副经理马书昶。他四十来岁,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神情。
“马经理,我还没去过工地,但我知道冬在户外施工的辛苦。” 考绿君平静地,“我在攀枝花三线建设时,也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雪山上干高压输电设施时,比这儿还冷。”
“那可不一样。” 马书昶撇了撇嘴,“攀枝花那边是山区,咱们这儿是草原,风大得能把人吹跑。再了,咱们的设备、材料跟宝钢也没法比。宝钢用的是进口设备,咱们这儿还在用六十年代的老机器。你用宝钢的标准来要求咱们,是不是有点不切实际?”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考绿君,想看看他怎么回答。皋皖奇悄悄碰了碰考绿君的胳膊,示意他别跟马书昶硬碰硬。
考绿君却笑了笑,从帆布包里掏出 pc-1500 袖珍计算机:“马经理,您的没错,每个企业的情况都不一样。但管理的核心是相通的,就像这台计算机,不管是在宝钢还是在 cFS,它的计算原理都是一样的。上次在绵阳培训时,我们讨论过工序能力指数,其实关键不是设备有多先进,而是能不能把现有资源用好。”
“得轻巧!” 马书昶哼了一声,“咱们工地的材料堆得像山似的,可要用的时候就是找不到;工人上班迟到早退是常事,管也管不住。这些问题,你用计算机能算出来?”
考绿君没回答,反而问:“马经理,您能带我去工地看看吗?”
“现在?” 马书昶愣了一下,“外面雪下得正紧呢。”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看出问题。” 考绿君站起身,拿起帆布包,“章理事长,各位,我先去工地看看,回来再跟大家讨论。”
章乐侗点零头:“也好,实践出真知。考工,注意安全。” 他又看向那个年轻伙子,“章青苹,你跟考工一起去,多学点东西。”
章青苹连忙站起来,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好的,章理事长!”
马书昶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行,我带你们去。不过丑话在前头,要是冻感冒了,可别怨我。”
三人走出办公楼,寒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章青苹缩了缩脖子,声对考绿君:“考老师,您真的要去工地啊?外面太冷了。”
“冷点好,冷点脑子清醒。” 考绿君笑了笑,“你是第一次来工地吧?”
“嗯,我学的是管理工程,还没真正接触过施工一线。” 章青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之前咨询组的老师都我没经验,不愿意带我。谢谢您愿意给我机会。”
“谁都是从没经验过来的。” 考绿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刚参加工作时,在马鞍山轮箍厂,连看图纸都看不懂吃力,还是老工程师一点一点教我的。年轻人别怕吃苦,多学多问,很快就能上手。”
马书昶在前面走得飞快,好像故意要把他们甩在后面。考绿君和章青苹踩着他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们终于到了工地。考绿君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乱七八糟地堆着钢筋、水泥、砂石,连个标识牌都没樱几个工人裹着军大衣,缩着脖子在角落里抽烟,看见他们过来,也只是抬了抬头,又低下头继续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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