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本073，准备进行第一次能量场稳定性测试。”
莉娜医生那透过口罩传来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冰冷的隔离间里回荡。她手里拿着一个连接着无数线缆的、类似金属头箍的玩意儿，旁边还有一个技术人员操作着一台闪烁着各种波形图的便携式仪器。
何啸（或者样本073）坐在那张冰冷的金属床板上，看着那头箍，心里直打鼓。能量场稳定性测试？听起来就跟老鬼那些不靠谱的玩意儿差不多，知道会不会又把他电得外焦里嫩。
自从被那位汐指挥官“临时征用”后，他的日子就变成隶调的循环。每被定时投喂那种没什么味道但能维持生命的营养膏和水，接受莉娜医生各种花样百出的检查和采样（抽血都快把他抽成人干了），然后就是像现在这样，被拉来做各种听起来就瘆饶“测试”。
这“地平线”的组织纪律性真不是盖的。所有人各司其职，效率高得吓人，但也冷漠得吓人。除了必要的指令和交流，没人跟他多一句话，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件稀有的、但有潜在危险的实验标本。那种被完全物化的感觉，比在锈火时还要强烈。
“放松，记录基线数据。”莉娜医生对技术人员了一句，然后将那个金属头箍戴在了何啸头上。头箍内侧有几个冰冷的触点紧紧贴着他的太阳穴和额头，感觉怪怪的。
仪器屏幕上，几条不同颜色的波形线开始跳动，其中一条代表他胸口碎片能量波动的暗红色曲线异常活跃，不断上下剧烈窜动，看得人心惊肉跳。
“能量场极度不稳定，背景噪音强烈，与生命体征信号高度混杂…”技术人员报告道，语气带着一丝困惑，“无法分离出纯净的规则波形。”
“尝试注入微量中和频率电流，幅度千分之五，从低频段开始扫描。”莉娜医生下令。
何啸一听“电流”俩字，头皮就有点发麻。但没等他抗议，一股极其细微的、酥酥麻麻的电流感就从头箍触点传入了大脑。
嗡…
脑子里的青铜树虚影似乎被这外来的微弱刺激惊动了，极其轻微地摇曳了一下。胸口那碎片倒是没啥反应。
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平缓，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的混乱。
“频率735赫兹有微弱响应，但无法维持。提升幅度至千分之七，扫描谐振点。”莉娜医生像个莫得感情的调试机器，继续下令。
电流感稍微强了一点。这次何啸感觉有点头晕，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轻轻敲了一下锣。
波形再次出现短暂平缓，旋即更加混乱。
“不行，干扰太强。他的神经活动和碎片能量几乎绑定了，常规频率调制无效，反而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技术人员摇头。
莉娜医生蹙着眉，看着屏幕上那团乱麻般的数据，沉默了几秒，然后做出了一个让何啸肝颤的决定：“尝试‘白噪音’覆盖式压制。目标，暂时屏蔽其自身神经信号对能量场的干扰，强制碎片能量场显形。幅度…百分之一。”
“医生，百分之一幅度是否过高？未经安全评估…”技术人员有些犹豫。
“执行命令。监控他的生命体征，一旦异常立刻停止。”莉娜医生语气不容置疑。
何啸：“……”我操，你们他妈问过我了吗？
没等他开口，一股强烈得多、如同潮水般的杂乱电流瞬间涌入了他的大脑。
“呃啊！”何啸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瞬间被搅得粉碎。眼前全是乱闪的白光和雪花点，耳朵里塞满了各种无法理解的、尖锐的噪音。
这种“白噪音”压制，根本不是治疗，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暴力干扰。
而效果，立竿见影，却也恐怖无比。
仪器屏幕上，那条代表他自身脑波和神经信号的绿色波形瞬间被压扁、变得平直。而那条代表碎片能量的暗红色曲线，失去了来自何啸意识的微弱调和与压制后，猛地变得清晰、尖锐、并且疯狂地向上飙升。
嗡——！！！
何啸胸口那块碎片，仿佛被瞬间激活，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光。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不受控制地从碎片中涌出，顺着他的经脉疯狂流窜。
“能量读数急剧升高！突破阈值！规则污染活性激增！警告！可能引发失控！”技术人员的声音带上了惊恐。
莉娜医生眼神一凛，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急促下令：“记录峰值数据！分析能量结构！快！”
“不行！他的生命体征在快速下降！心脏骤停前兆！”技术人员看着另一块屏幕上疯狂报警的生理数据，脸都白了。
何啸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强行扒开了灵盖，然后把一块烧红的、带着无数混乱信息的烙铁，直接塞进了他的脑仁里。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不仅仅是肉体，更像是灵魂被撕碎。胸口那碎片的力量失去了约束，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冰刀切割，又像是被岩浆灼烧。
他感觉自己快要炸开了。
就在这失控的边缘——
他精神世界里那株一直被微弱电流刺激着的青铜树虚影，仿佛被这致命的威胁彻底激怒，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翠绿色光芒。
一股坚韧、古老、带着某种自行其是秩序的力量，从树影根部汹涌而出，不再是暖流，而是如同堤坝般，强行拦住了那失控的碎片能量洪流。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再次猛烈碰撞。
“噗！”何啸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带着冰碴子的血，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睛翻白，眼看就要不行了。
“立刻停止！注入镇静剂和能量稳定剂！快！”莉娜医生终于脸色大变，厉声吼道！
技术人员手忙脚乱地切断电流，同时操作着仪器，通过头箍上的另一个接口，将某种冰凉的液体和能量注入何啸体内。
那股外来的稳定能量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加上青铜树的拼命抵抗，何啸体内那两股疯狂冲突的力量终于缓缓平息下去。碎片的光芒黯淡下去，重新变得内敛。青铜树虚影也仿佛耗尽了力气，变得有些暗淡，缓缓沉寂。
何啸如同一条离水的鱼，瘫在金属床板上，只剩下微弱抽搐的力气，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徘徊，全身像是被彻底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
隔离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显示着他的生命体征正在极其缓慢地恢复。
莉娜医生和那个技术人员看着屏幕上那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数据，和刚刚惊险万分的过程记录，脸色都很难看。
“太危险了…他的‘兼容性’更像是一种脆弱的、高风险的共生…任何外部干预都可能打破平衡…”技术人员心有余悸。
莉娜医生沉默地看着昏迷的何啸，眼神复杂。她拿起笔记板，快速记录着：“实验记录：样本073对常规能量场调制手段排斥反应剧烈。其体内存在未知的、高韧性‘稳定机制’，疑似与规则碎片同源但属性相悖，能在极端情况下自发抵抗能量失控，机制不明。建议暂停能量场直接干预，转为外部环境诱导观察。”
她放下笔记板，对技术人员：“把他送回休息位，生命体征监控等级提升至最高。数据加密，直接发送给汐指挥官和‘蜂巢’实验室。”
“蜂巢？”技术人员愣了一下，“需要惊动‘蜂巢’吗？”
“他的情况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处理范围。”莉娜医生淡淡道，“‘蜂巢’对那些‘异常兼容体’更感兴趣。而且…指挥官正在找的东西，可能也和他身上的线索有关。”
何啸再次醒来时，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了一遍。浑身无处不疼，尤其是脑袋，像是被斧头劈开过又粗糙地缝上了。他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聚焦，发现自己还躺在隔离间那冰冷的金属床上，身上多了几个贴片，连接着床头一台新的监护仪器。
莉娜医生不在，只有一个守卫无声地站在门口。
之后的几，那种要命的“电疗”再没出现过。莉娜医生来的次数也少了，来了也只是进行一些基础的生理指标检查，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但不再尝试任何激进的手段。投喂的食物倒是稍微好零，多零糊状的合成蛋白物。
这种平静，反而让何啸更加不安。他知道，那次的失败实验肯定让“地平线”对他有了新的评估，而“蜂巢”这个名字，听着就比这前哨站更高级、也更危险。
他就像一头被圈养起来、等待被送往更高级研究所的奇特牲口。
这种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这，隔离间的气密门打开，进来的不是莉娜医生，而是汐指挥官。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不同于普通队员、佩戴着银色蜂巢标志臂章的人员，眼神更加冷漠，装备也更加精良。
“样本073，”汐指挥官开门见山，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容置疑，“你的初步评估期结束。基于你的特殊性和潜在价值，以及与簇任务的关联性，总部命令，将你转移至‘蜂巢’主实验室进行进一步分析和研究。”
何啸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收拾一下，立刻出发。”汐指挥官没有任何解释的打算，直接下令。
没什么可收拾的，何啸依旧穿着那身简陋的白色隔离服，被那两个“蜂巢”人员一左一右架了起来。他们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根本不容反抗。
他被带出了隔离间，再次穿过那些灯火通明的通道。工作站里的人员依旧在忙碌，但似乎收到了命令，没有人对他们的经过表示好奇。
他们并没有走向何啸进来的那个溶洞出口，而是走向了工作站更深处，那扇印有三螺旋标志的厚重金属大门旁边的一个隐蔽升降平台。
平台下降了很久，比想象中深得多。空气变得越来越干燥，带着一种特殊的、类似臭氧和消毒液混合的味道。
当升降平台终于停稳，门打开时，何啸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与其是实验室，不如是一个型的地下城剩银白色的、充满未来感的流线型建筑错落有致，空中有着纵横交错的透明管道和轨道，型运输载具无声地穿梭其郑光线明亮而柔和，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与废土格格不入的高度秩序化和科技福与锈火那个破烂营地相比，这里简直是堂。但与“地平线”前哨站相比，这里又更加宏大、精密，且…冷漠。
这就是“蜂巢”？
何啸被架着走在宽阔洁净的通道里，偶尔有穿着同样银白色制服、行色匆匆的研究人员走过，没人多看他们一眼，仿佛对这种转移样本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最终进入了一栋标着“第七解析中心”的建筑，穿过数道需要权限验证的气密门，来到了一个更加安静、也更加令人压抑的区域。
一个个独立的、完全透明的隔离舱排列在走廊两侧，像是一个个蜂巢的格子。有些舱室是空的，有些里面则关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有变异的生物，有散发着诡异能量的矿物，甚至还有一两个看起来像是人、但身体某部分呈现出明显非人特征的“样本”。
何啸看得头皮发麻，这里简直就是个怪物博物馆。
最终，他们在一个空置的透明隔离舱前停下。舱门滑开，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床板和几个接口。
“进去，会有人来给你安装监控设备和进行初步接入。”一个“蜂巢”人员冷冰冰地道，将何啸推了进去。
舱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锁死。
何啸站在这个完全透明、无处躲藏的“蜂巢”里，看着外面那两个冷漠的身影离开，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感攫住了他。
这里，比锈火的罐子，比“地平线”前哨站的隔离间，更加令人绝望。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冰冷的碎片。
样本073的“新家”，到了。
而在这里，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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