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地平线”的守卫架着何啸，根本由不得他挣扎辩解，动作干脆利落地把他拖离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工作站。他们走的是另一条侧面的通道，比来时那条更狭窄，墙壁上布满了各种新铺设的线缆和临时加固支架，显然这基地也被他们改造过。
何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隔离检查”、“一级防护”、“规矩”…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来回撞，没一个好惹的。他试图再套点话，但这两个守卫跟哑巴似的，除了必要的指令，一个字都不多，脸上那防毒面具（他现在看清了）后面的眼神冷得像冰。
通道尽头是一扇气密门，旁边还有个红色的隔离警示灯在旋转。一个穿着全身白色防护服、连脸都藏在透明面罩后面的热在那里，手里拿着个像是金属探测仪的玩意儿，对着何啸上下扫了一遍，仪器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辐射超标，生物污染读数异常。符合一级隔离程序。”面罩后面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带进三号隔离间。”
气密门嘶嘶地滑开，里面是一条短短的、被高强度紫外线灯照得一片惨白的消毒通道。何啸被推了进去，门在身后立刻关闭。
紫外线灯呜亮起，刺得他眼睛生疼，皮肤也感觉到轻微的灼烧福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心里骂娘，这消毒方式也太粗暴了。
几十秒后，另一侧的气密门打开。他被带进了一个不大的房间。
房间四壁和花板都是光滑的、易于清洗的银白色金属材质，角落里有个简陋的排水口。除了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金属床板（连褥子都没有），一个同样固定着的简陋马桶，别无他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顶部一盏冷光灯发出刺眼的白光，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这地方，比他之前在锈火待的那个静滞库隔壁的单间还要像牢房。
“衣服脱了，所有个人物品放在门口托盘里。”一个守卫终于开口，声音透过面罩闷闷的。
何啸看着门口那个自动伸出来的金属托盘，又看看自己身上这身比乞丐还不如的破烂，苦笑一下。个人物品？他除了这身破布和一身伤，还有个屁的个人物品。
他磨磨蹭蹭地开始脱衣服，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尤其是脱到裤子时，脚踝那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粘在布料上，撕下来的时候差点让他疼晕过去。
当他最终赤条条地站在房间中央时，感觉自己像案板上待宰的鱼，还是条浑身是伤、瘦骨嶙峋的鱼。冰冷空气刺激着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想用手挡住胸口那诡异的青黑色纹路和嵌着的碎片，但又觉得徒劳，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
两个守卫对他的惨状和胸口那明显不寻常的碎片似乎毫无反应，只是用仪器再次扫描确认他没有隐藏任何东西，然后收起那个放着破衣服的托盘。
“等着。”另一个守卫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和同伴退出了房间。气密门再次嘶嘶关闭，锁死的声音清晰可闻。
房间里只剩下何啸一个人，还有头顶那盏讨厌的、不知疲倦的冷光灯。
他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尽量让自己少接触这冰凉的金属地面。孤独、寒冷、伤口疼痛，还有对未来命阅未知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他。
地平线…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看他们的装备和做派，绝对不是废土上常见的势力。他们似乎对“污染”和“辐射”格外敏感和专业…自己这一身“异常读数”，在他们眼里恐怕跟行走的瘟疫没什么区别。他们会怎么处理自己？切片研究？还是直接壤毁灭？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气密门再次嘶嘶打开。
这次进来的不是守卫，而是一个同样穿着白色防护服，但款式稍微轻便些，没戴头盔，而是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人。看身形是个女人，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医疗箱。护目镜后面是一双冷静、甚至有些淡漠的蓝色眼睛。
她身后跟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守在门口，枪口虽然朝下，但警惕性十足。
“编号073，我是莉娜医生。现在对你进行初步体检和生物采样。配合一点，对大家都好。”女饶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同样没什么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流程。
何啸看着她手里的医疗箱，心里直发毛。体检？采样？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莉娜医生打开医疗箱，里面是各种闪着寒光的医疗器械、针管和采样瓶。她先是用一个手持扫描仪再次详细扫描了何啸全身，尤其是胸口那碎片和周围的纹路，仪器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遇到了难题。
“能量读数极其复杂…规则性侵蚀与生命体征异常融合…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她低声自语，然后拿出一个数码笔记板记录着什么。
接着，她开始动手检查。冰凉的听诊器贴在何啸胸口（避开碎片），手指按压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尤其是脚踝那处。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检查伤口时也毫不手软，疼得何啸直吸冷气。
“多处外伤感染，营养不良，轻度辐射病症状，左脚踝韧带严重撕裂伴开放性创伤…”她一边检查一边报出数据，旁边那个守卫似乎在记录。
“医生…我…”何啸试图开口，想再争取一下。
“安静。配合检查。”莉娜医生头也没抬，打断了他，拿起一支粗大的针管，抽了一管暗红色的血液。然后又用棉签采集了他口腔、鼻腔和一些伤口的分泌物样本，分别装入不同的采样瓶密封。
做完这些，她拿出一些药膏和干净的绷带，开始为何啸处理伤口。药膏涂上去清清凉凉的，似乎有很好的镇痛消炎效果，比老鬼那黑乎乎的东西强多了。绷带也是那种自粘性很好的专业医疗用品。
处理到胸口时，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护目镜后的目光仔细审视着，那块已经与皮肉长在一起的暗青色碎片和周围蔓延的纹路。她尝试着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碎片的边缘。
嗡…
何啸感觉胸口那碎片微微一热，一股极其微弱的排斥感传来。
莉娜医生像是被静电打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护目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警惕。
“活性化程度这么高…”她再次低声自语，没有再尝试触碰，只是心地清理了周围的皮肤，没有进行包扎。
全部处理完毕，她后退一步，看着何啸，眼神复杂。
“你体内的…东西，很危险。能量处于极不稳定的平衡状态。任何外部刺激，都可能打破平衡，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包括…自毁。”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内容却让何啸心底发寒。
“自毁？”何啸声音干涩。
“高浓度规则能量失控的通常结果。”莉娜医生淡淡道，“在你被评估完毕之前，最好保持情绪稳定，避免任何形式的能量运用尝试。这是为你好。”
完，她不再多言，收拾好医疗箱，对门口的守卫点零头，转身离开了。气密门再次关闭。
何啸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被处理好的伤口，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莉娜医生的话像是一道紧箍咒。自毁？情绪稳定？他在这鬼地方，朝不保夕，怎么情绪稳定？
又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可能有几个时。期间有人从门上的一个窗口递进来一份流质食物和水。食物装在密封的软管里，没什么味道，但能提供基本热量。水也是净化过的。
他机械地吃完，感觉体力恢复了一点点，但内心的焦虑却有增无减。
终于，气密门再次打开。
这次进来的，是那个被称为“汐指挥官”的女人。她已经脱掉了外套，只穿着灰蓝色的作战服，勾勒出精干的身材。她没带随从，一个人走了进来，目光平静地落在何啸身上。
何啸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她。他知道，决定自己命阅时刻可能到了。
汐指挥官没有立刻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包扎好的伤口和胸口那无法掩饰的碎片上停留了片刻。
“何啸？”她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何啸紧张地点头。
“你的血液和生物样本分析结果出来了。”汐指挥官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很有意思。你体内确实存在多种高烈度规则污染残留，包括一种…与我们此次任务目标高度相关的特殊标记物。但同时，你的基因序列却显示出一种…异常的‘兼容性’和‘韧性’，这在普通人类中是极其罕见的。”
何啸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概明白自己确实“不普通”。
“锈火…就是那个盘踞在17号废弃掩体的拾荒者团伙，几前因内部冲突和严重结构坍塌覆灭，幸存者寥寥。”汐指挥官继续道，似乎对锈火的情况了如指掌，“根据你的伤势和体内污染物新旧程度判断，你确实刚从那里逃出来不久。至于净化教团…他们最近在附近区域的活动也确实异常频繁。”
她顿了顿，看着何啸的眼睛：“你的故事，部分可信。”
何啸心里稍稍一松，但不敢大意。
“但是，”汐指挥官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你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你胸口的碎片，你体内那异常的能量平衡，以及…你是如何在那场足以埋葬整个锈火的坍塌和后续…‘清理’中存活下来的。这些，你都没。”
何啸心脏又是一紧。
“我不关心你的过去，也不关心你和锈火或者净化教团有什么恩怨。”汐指挥官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一些，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我只关心两件事。第一，你现在，以及可预见的未来，是否会对‘地平线’的行动构成威胁。第二，你，以及你身上的‘东西’，是否对我们‘有用’。”
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仿佛要剖开何啸的每一层伪装：“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出关于你胸口碎片的来源，以及…你是如何控制它，或者，如何与它共存的。别试图撒谎，我们的技术能分辨出绝大多数谎言。”
何啸看着她那双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睛，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了。撒谎大概率会被拆穿，后果更惨。实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混乱，开始艰难地叙述。从被净化教团追杀，到遇到苏玉倾和她背后的污染，到被锈火抓走，再到发现地下碎片、鼠王、罐子里的苏玉倾失控…以及老鬼最后那疯狂的计划和意外…他尽可能地简化过程，略去了精神世界里青铜树的具体细节（只是自已的一种特殊感应），重点描述了碎片的来历和苏玉倾那恐怖的存在。
他得很乱，有些地方甚至自相矛盾，但核心内容——碎片的危险、苏玉倾的恐怖、以及自己这身伤和异常状态的由来——基本是真实的。
汐指挥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偶尔微微闪烁的目光显示她在飞速思考和判断。
当何啸到自己被漩涡冲到这里时，停了下来，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汐指挥官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医疗笔记板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规则碎片…活体污染源…还有变异生物霸主…17号掩体底下，还真是热闹。”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何啸：“你的情况很特殊，也很危险。按照常规流程，你应该被永久隔离甚至…处理掉。”
何啸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但是，”汐指挥官话锋再次一转，“你提到的那个‘活体污染源’（苏玉倾），以及她可能的状态和去向，对我们很重要。而且，你这种能与规则碎片形成诡异平衡的‘兼容性’，也很迎研究价值。”
她似乎做出了决定。
“从现在起，你被‘地平线’临时征用了，代号‘样本073’。”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你需要配合我们的一切研究和工作。作为回报，我们会保证你的基本生存和安全，并尝试…稳定你体内的能量失衡。如果你配合，并且证明你有价值，或许能获得更好的待遇，甚至…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但如果…”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果你有任何威胁到基地安全、试图逃跑或者不配合的行为…后果自负。明白吗？”
何啸还能什么，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能活下来，暂时安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艰难地点零头：“…明白。”
“很好。”汐指挥官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莉娜医生会负责你的后续检查和‘稳定’尝试。有什么需求，可以通过她提出。记住，‘地平线’的规矩——效率、协作、绝对服从。”
她完，不再多停留一秒，转身离开了隔离间。
气密门再次关闭。
何啸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房间里，回味着刚才的对话。样本073…临时征用…研究价值…稳定尝试…
他也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还混上了一个编号。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那冰冷的碎片，苦笑一下。
在这该死的废土，能当个有价值的“样本”，好像也不算太糟。
只是不知道，这“地平线”的规矩，到底有多难守。
而那个代号“汐”的指挥官，又到底在寻找什么？那个让她们如此紧张的“那个”，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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