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一角,僻静得有些过分。
青石径旁的假山后头,传来几声压抑的哭腔,夹着零星的笑骂,听着让人心里一沉。
谢若蘅原本只是带着宫人出来透透气,闻言脚步一顿,抬袖示意身后众人噤声,自己则沿着声音缓步走了过去。
绕过假山,眼前的一幕,让她眼底的寒意一点点浮上来。
一个瘦的身影被推得跌坐在地,身上的锦袍沾了泥,脸脏兮兮的,嘴唇咬得死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一声不吭。围着他的,是几个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半大孩子,个个衣着华贵,明显是宫里的主子。
“哭啊,怎么不哭?”为首的男孩撇嘴,抬脚轻轻踢了踢地上的孩,“听你娘不要你了,跑了,是不是?”
“三皇兄,别跟他玩了,晦气。”旁边一个孩子捂嘴偷笑,“一个没娘的野种,也配跟我们一起玩?”
“谁他没娘?”三皇子冷嗤一声,“他娘是跑了,可他现在不是有个养娘吗?不过——”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养娘也死了,他现在,就是个没人要的。”
地上的孩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吓人,却死死咬着牙,一句话也不。
谢若蘅看得清楚——那孩子,正是七皇子萧羽。
“够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下来的冷意,在这僻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
几个孩子齐齐一愣,回头看去,只见凤仪宫的宫人们已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将这一方地围得水泄不通。而他们面前,那一身正红凤纹宫装的女子,正缓步走来。
凤钗垂珠,步摇轻晃,她的神情冷淡,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皇、皇后娘娘……”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其余几个孩子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下,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三皇子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咬牙跪了下去,只是仍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儿臣……参见母后。”
“这就是你们读书读出来的东西?”谢若蘅淡淡开口,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仗着年长,欺负幼弟?”
三皇子声道:“儿臣只是……跟七弟玩闹。”
“玩闹?”谢若蘅轻笑了一声,笑意却冷,“把人推倒在地,骂他是没娘的野种,这叫玩闹?”
她一步步走近,声音不疾不徐:“本宫记得,你们身边都有伴读,是不是?”
跪在后面的几个伴读脸色一白,连忙磕头:“皇后娘娘恕罪,是臣没看好——”
“没看好?”谢若蘅打断他,“本宫只看见,你们站在一旁,连拦都没拦一下。”
她抬手,指了指地上的萧羽:“皇子之间有嫌隙,尚可以是年幼不懂事。你们呢?身为伴读,只知道跟着起哄,看着皇子受辱,连一句劝的话都没有?”
她目光一扫,声音冷了几分:“来人。”
“在。”随行的内侍立刻上前。
“将这些伴读,全部遣送回家,”谢若蘅道,“即日起,不得再入宫半步。殴打皇子,言语辱及皇子生母,其父母教导不善,着宗人府传谕训斥。”
伴读们吓得脸都白了,连连磕头求饶,却被宫人拖了下去。
处理完伴读,谢若蘅才将视线重新落在几个皇子身上。
“三皇子,”她叫了一声。
萧景身子一抖,硬着头皮道:“儿臣在。”
“带头欺凌幼弟,”谢若蘅语气平静,“罚你抄写《孝经》百遍,三日之内,送到本宫这里。”
她顿了顿,又道:“周淑妃教子不严,罚去半年俸禄,闭门思过一月。”
周淑妃的人若在场,此刻怕是要跪下求饶了,可这里只有几个孩子,和凤仪宫的宫人。
“其余参与的皇子,”谢若蘅继续道,“各抄写《弟子规》五十遍,三日后交给本宫过目。”
她完,抬手示意:“来人,将他们送回各自宫郑”
几个皇子如蒙大赦,磕了头,匆匆被宫人领走。
转眼之间,假山旁便只剩下她与地上的萧羽。
萧羽还跪在地上,手紧紧抓着衣角,低着头,不敢看她。
谢若蘅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
她动作不急不缓,凤袍铺散在地上,像一朵盛放的红花。她伸出手,轻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起来吧。”
萧羽被她一碰,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却又不敢真的躲开,只能任由她拉着。
“还能站稳吗?”谢若蘅问。
他声“嗯”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
谢若蘅这才看清他的脸——
脸脏兮兮的,一边脸颊上还有一道红印,像是被谁扇过,眼睛又红又肿,却努力睁得大大的,生怕一眨,眼泪就会掉下来。
三岁的孩子,本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年纪,他却像是一只被丢在角落的猫,缩着肩膀,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后。
“疼吗?”谢若蘅抬手,指腹轻轻擦过他脸上的红印。
萧羽身子一颤,本能地想躲,却又硬生生忍住,声道:“不、不疼。”
谢若蘅看着他这副逞强的模样,心里忽然一软。
她是皇后,是这后宫之主,是所有皇子名义上的嫡母。
方才那一群人,见了她便纷纷跪下,不敢有半句反驳。可眼前这个孩子,却连跪都不会跪得好看些,只会紧紧抓着衣角,生怕做错一点,就会惹来责骂。
“以后他们再欺负你,”谢若蘅收回手,声音很轻,却很稳,“你就告诉本宫。”
萧羽愣愣地看着她,像是没听懂。
谢若蘅笑了笑,伸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日里那个冷淡的皇后:“你是皇子,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她顿了顿,又道:“本宫是皇后,是你的嫡母。”
萧羽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忍不住,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却仍旧不敢哭出声。
谢若蘅看着他,眼底的冷意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
她忽然明白,胡错扬为何会在临终前,对这个孩子只字不提。
一个没有生母撑腰、又被养母半推半就地放在一边的孩子,在这深宫里,只会是一块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可她不一样。
她是谢若蘅,是这大统朝的中宫皇后。
她若护着谁,谁便不必再怕。
“走吧。”谢若蘅站起身,伸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跟本宫回宫。”
萧羽愣愣地被她牵着,的手被那只温暖的手包着,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的东西。
他声问:“回、回哪里?”
“凤仪宫。”谢若蘅道,“从今日起,你就住在本宫宫里。”
萧羽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可、可是……”
“没有可是。”谢若蘅打断他,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你是皇子,本宫是你的嫡母。”
她着,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柔了几分:“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
萧羽咬着唇,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忍着,只是紧紧抓着谢若蘅的手,哭得一塌糊涂。
谢若蘅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
御花园的风,从树梢间吹过,带着一点春日的暖意。
她垂眸看着身侧这个瘦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或许,这深宫之中,也不全是算计与冷意。
至少,从今起,她不再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也是一个愿意伸手护着孩子的母亲。
萧若瑾踏进凤仪宫时,殿内正静。
他一眼就看见几旁,萧羽正趴在那儿练字,谢若蘅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卷书,偶尔抬眼指点一两句。窗外的光落在两人身上,竟有一种不出的和睦。
等萧羽被宫人领下去歇息,他才慢悠悠开口:“听你把萧羽带回来了。”
谢若蘅合上书卷,淡淡道:“嗯。宣妃不在,这孩子就先放在我这儿吧。”
“你喜欢便好。”萧若瑾在她对面坐下,神色轻松,“有你看着,孤也放心。”
谢若蘅抬眸看他:“影宗那边,会不会有异议?”
提到影宗,萧若瑾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易卜他没资格有意见。孤册封宣妃,已经是给影宗留颜面了。”
谢若蘅“嗯”了一声,像是并不在意这些朝堂与江湖的暗潮,只道:“没给你添麻烦就好。羽儿挺可爱的,长得也好看,就是这性子……得好好教。”
她这话时,眉眼间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柔和,像是真把那孩子当成了自己的。
萧若瑾看着她,忽然一笑:“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一个。”
谢若蘅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瞥他一眼:“哪有这么快的?”
“也是。”萧若瑾笑意更深,故意压低了声音,“没事,那孤多努力。”
他得一本正经,偏偏眼底带着几分戏谑,像是真打算把“努力”二字落到实处。
谢若蘅没接话,只垂眸翻书,耳尖却微微红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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