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址，把烟头按灭在堆满烟蒂的易拉罐里。
“明远文化集团……张渚镇……”他嘀咕着，起身走到出租屋角落的工作台前。
台上杂乱无章：几把拆解到一半的仿制枪械零件、锉刀、砂纸、游标卡尺、一袋黑火药、还有几个黄铜弹壳做的摆件。
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明代火器形制演变图》。
他随手拿起一根自己车制的无缝钢管枪管，对着灯光看了看内壁的旋纹。
光滑，均匀。比那些道具公司用的强一百倍。可那又怎么样？没人敢用。
上一次剧组开除他时，那个胖导演指着他鼻子骂：“沈野！你他妈是艺术家吗？！
我们要的是安全！是听话！你搞这些真家伙，是想把大家都送进去吗？！”
他当时没反驳，只是觉得可笑。安全？
那些塑料枪轻得像玩具，演员拿着都出戏，拍出来的画面软绵绵的，那叫安全？那叫糊弄。
但他也知道导演没错。在这个行业，不出事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他的“追求”，在别人看来就是不安分的麻烦。
他翻出一件相对干净的军绿色夹克套上，胡子懒得刮，头发随便抓了两把。
镜子里的人眼神有点疲倦，但深处还藏着点没磨灭的光。
他抓起工作台上一个自己做的燧发枪的型演示装置，塞进背包。
想了想，又把那根自车的枪管和几张手绘的明末火器改进草图也放了进去。
“万一呢。”他对自己。
第二下午一点五十，沈野开着车，按照导航找到了明远文化集团大楼。
楼不算特别气派，但很新。他停好车，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进大堂。
前台坐着个年轻女孩，看到他这身打扮和略显凌乱的外形，眼神里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微笑：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沈野，来面试，约的两点，找……卢总。”
女孩在电脑上查了一下，：“沈先生您好，请稍等。”
她打了个内线电话，低声确认后，对沈野：“请跟我来，卢总已经在等您了。”
他跟着前台女孩坐上电梯，来到三楼。这一层很安静，装修是简约现代的风格。
女孩把他引到一间挂着“宇影视接待室”牌子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卢总，沈先生到了。”
沈野走了进去。房间不大，布置得很雅致。
靠窗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站起来的那位女性，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穿着浅灰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眉宇间有一股干练和沉稳的气度，眼神明亮。
另一位坐着的是位三十多岁的男性，穿着深蓝色衬衫，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精明，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和笔记本。
“沈先生，欢迎。我是卢晓雯。”
女总裁主动伸出手，笑容温和但并不热络，是一种有距离感的礼貌。
“卢总好，我是沈野。”沈野和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很有力。
“这位是赵哲顾问，你们通过电话了。请坐。”
卢晓雯示意沈野在对面沙发坐下。赵哲对沈野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
前台女孩端来茶水，轻轻退出，带上了门。
卢晓雯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沈先生，感谢您过来。赵顾问应该向您简单介绍过，我们宇影视正在筹备一个明末穿越题材的重点项目。
我们对道具，尤其是火器道具的真实性和表现力，有很高的要求。
看过您的一些背景资料，觉得您的经历和专业方向可能和我们项目有契合点。所以想和您深入聊聊。”
沈野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卢总，客气话就不多了。我想知道，你们的‘很高要求’，高到什么程度？”
他话很直，甚至有点冲。赵哲在一旁微微挑眉，但没插话。
卢晓雯并没有因他的直率而不快，反而笑了笑：
“沈先生快人快语，我们要的，是无限接近真实历史器物、甚至在逻辑推演下可以更优化的‘仿真实物’。
观众要能隔着屏幕感受到重量、质涪使用逻辑，甚至……潜在的威力。”
沈野眼睛眯了一下：“仿真实物？优化？卢总，这听起来不像拍戏，倒像是搞历史复原研究，或者……设计研发。”
“可以这么理解。”
卢晓雯坦然承认，“我们的项目，不仅仅是一部剧。它关联着一个大型的、长期沉浸式实景体验项目的开发。
我们需要建立一套从考据、设计、制作到测试验证的完整技术流程。火器是其中关键且敏感的一环。
我们需要的人，既要懂历史，又要懂工艺，还要有想象力，能在安全可控的前提下，把东西‘做活’。”
她顿了顿，看着沈野：“我听，您曾经因为追求真实效果，自己改制过道具枪械，甚至引发了一些……争议。
从管理角度，这有风险。但从项目需求角度，这种不满足于表面、执着于内在逻辑和效果的精神，正是我们需要的。”
沈野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夹磕袖口。
卢晓雯的话，比他预想的还要深入。这不像是在招一个按部就班的道具师，更像是在招募一个“研发人员”。
“卢总，我能问问，你们这个‘实景体验项目’，规模有多大？火器这部分，预计要做到什么程度？”
沈野的问题开始变得具体而专业。
卢晓雯和赵哲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哲打开平板电脑，调出几张经过处理的图片，但不是设计图，而是更像某种环境勘测的广角照片——古老的河道、土坡、简陋的码头轮廓。
“沈先生，请看。”
卢晓雯示意赵哲把平板转向沈野，“这是我们项目选定的实景基地环境参考。它位于一个相对封闭、管控严格的区域。
我们的目标，是在这个环境中，尽可能真实地还原明末特定时期的社会生态和物质条件。
火器，作为当时军事和技术的重要体现，不可或缺。”
她指着图片：“我们需要的，不是孤立的道具，而是一整套符合时代背景、可以在那个环境之使用’的火器体系。
从单兵手持的鸟铳、三眼铳，到型的佛郎机炮、虎蹲炮，甚至可能涉及大将军炮与红衣大炮。
它们需要能完成装填、瞄准、击发的全套动作，视觉效果和声效要逼真，机械结构要可靠，最重要的是——
整个操作逻辑和外观，必须经得起历史爱好者和军事专家的挑剔。”
沈野盯着那些图片，眼神越来越亮。
这环境……粗粝、真实，不像常见的影视城。
而且，“可以在环境中使用”、“一整套体系”、“经得起挑剔”……这些要求，指向的是一个极其严肃的复原工程。
“这工程量不。”
沈野，“而且，要‘使用’，就涉及火药、发射机构、安全问题。模拟击发好办，但要逼真，烟雾、火光、后坐力模拟都需要专门设计。
如果是火炮，还得考虑炮架、后坐缓冲……这已经超出普通道具范畴了。”
“所以我们寻找的，是专家，不是普通技工。”
卢晓雯语气肯定，“我们会有专门的安全团队和操作流程。材料和工艺，只要合理，预算不是问题。
我们需要您这样的专家，来主导设计、制定工艺标准、并监督实现。项目可能是封闭式的，周期会比较长，需要驻扎在基地。”
沈野沉默了片刻，忽然从背包里拿出那个自己做的燧发枪演示装置。
那是一个用木头和黄铜制作的、比巴掌略大的模型，结构精巧。
“卢总，赵顾问，不介意我演示一下吧？”沈野问。
“请。”卢晓雯很有兴趣。
沈野熟练地操作了几下，模拟装填，然后扣动扳机——啪！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同时装置前端一个孔里喷出一股明显的白色烟雾，虽然迷你，但声音和烟雾的效果非常真实。
“这是我做的玩意儿，模拟燧发枪击发。真的燧发枪，关键在燧石打火的可靠性、药池密封性、以及枪管强度。”
沈野一边，又拿出那根自车的钢管和手绘草图，“这是我自己车的枪管，材质和工艺可以保证承受定装火药的安全发射。”
卢晓雯仔细看着沈野拿出来的东西。她抬头看向沈野：“沈先生，您这些想法，很有价值。”
她合上手中的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沈野：“沈先生，我直了。
我们需要的，就是您这样既有深厚历史知识，又有强悍动手能力，还愿意大胆设想、心求证的人才。
项目的保密要求会很高，工作环境可能比较艰苦，周期长，但相应的，资源和权限也会给到最大。
您可以组建一个团队，预算充足。您的任务，就是为我们打造一套‘真实可用的明末火器体系’，并制定全套安全操作规范。
薪酬方面，在赵顾问跟您沟通的基础上，我可以再上调30%，并且根据项目阶段性成果，设有额外的绩效奖励。”
沈野深吸了一口气。条件优厚得超乎想象，但责任和挑战也巨大。
封闭式、保密、打造“真实可用”的体系……这听起来，真的不像只是为了拍一部剧。
但他心里那团火，已经被点燃了。
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机会，把自己那些“纸上谈兵”的设想，在近乎无限的支持下，变成一套真实可操作的体系？
还能在一个如此真实的环境里验证？
“卢总，”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光：“这个活儿，我接了。但我有条件：技术上的事，必须我了算。
还有，我需要几个靠谱的助手，人选我要自己挑，或者一起面试。”
卢晓雯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欣赏和如释重负。
“很合理。具体的细节，赵顾问会和您跟进。”
她站起身，再次向沈野伸出手，“沈先生，欢迎加入。希望我们能一起，做出点真正不一样的东西。”
沈野握住她的手，感觉这次的力量比刚才更实在。“我也希望如此，卢总。”
赵哲在一旁全程观察，心中暗叹。这或许，真的会是一次绝佳的组合。
面试又持续了半个多时，沈野和卢晓雯、赵哲就一些具体的技术细节、合同框架、后续安排进行了初步沟通。
离开明远大楼时，沈野背着那个装着他“宝贝”的背包，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他回头望了一眼在夕阳下的玻璃大楼。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次的选择，可能会把他带向一个完全超乎想象的领域。
而楼上，卢晓雯站在窗边，看着沈野远去的车影，对赵哲：“赵顾问，后续合同和入职安排，麻烦你尽快搞定。”
“明白，卢总。”
赵哲点头，忍不住问了一句，“卢总，您真的不担心沈野的……过往吗？”
两后，沈野正式签约，成为“明远文化集团-宇影视-”的特聘高级技术顾问。
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在一周内提交一份详细的《明末火器体系复原与合理化升级初步方案》，并列出所需的设备、材料、人员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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