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屯营十里,赵率教终于下令在一片背风的河湾地短暂休整。
不能再跑了,再跑,不用建奴打,人马自己就得垮掉。
没有篝火,只有冰冷的月光和刺骨的寒风。
士兵们默默啃着硬如铁石的干粮,就着河里的凉水吞咽。
许多人刚吃完,就靠着同伴或马腹昏睡过去,鼾声立刻响起,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赵率教靠在一块大石上,刘恩、赵率伦等围坐在旁。
没有人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赵率伦解开兄长左臂的护腕,看到里面被马鞍磨破的皮肉已经和棉衬粘连,渗出血水。
他默默取出金疮药,赵率教却摆摆手。
“皮外伤,死不了。”
他望着上稀疏的寒星,“刘恩,还有多少路程?多久能到遵化?”
刘恩沙哑着嗓子:“总镇,还有约四十里。若是平时,快马一个时辰。但如今……人马皆疲,至少需两个时辰,且需防备遭遇敌军。”
“两个时辰……”
皇太极用兵,向来狠辣果决,绝不会给遵化太多时间。
他此刻只盼着遵化城墙足够坚固,王元雅抵抗足够坚决。
“大哥,就算到了遵化城下,我们这四千疲兵,如何破开数万建奴的包围?”
赵率伦终于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最恐惧的问题。
赵率教沉默片刻,缓缓道:“不是破围,是搅局。四千关宁铁骑冲进去,就像一把锥子,扎进皇太极的包围圈。
遵化守军若还有胆气,必会趁机反扑。内外夹击,或能打乱建奴部署,为后续援军争取时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最不济……也要让下人知道,大明还有敢战之兵,还有不惜命的将军!”
众人默然。这几乎是必死的任务。但没有人退缩。
从离开山海关那一刻起,从被三屯营拒之门外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战死沙场,要么……马革裹尸还。
“抓紧时间休息,半个时辰后出发。”赵率教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哪怕只有一刻钟。
同一片月光下,西面二十里,石门驿附近的一条山道上。
一支由三百多名后金包衣阿哈和少量蒙古兵组成的“打粮队”,正押送着几十辆大车,吱吱呀呀地行进。
车上堆满了从附近村庄抢来的粮食、布匹,还有几只捆着的猪羊。
带队的是个镶蓝旗的拨什库(领催),名叫鄂硕,他骑在马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种扫荡后勤的活儿,没什么油水,也谈不上危险——明军早就跑光了。
他只想快点把东西送回大营,好去参与对遵化城的围攻,那才有军功可捞。
“头儿,前面就是石门驿了,歇会儿吧?弟兄们走了大半了。”
一个包衣头目凑上来讨好地。
鄂硕看了看色,点点头:“嗯,就在驿站废墟里歇一个时辰。把牲口喂了,注意警戒。”
他倒不是真担心有明军,只是出于习惯。
这支队伍懒散地进入了废弃的石门驿。驿站房舍大半已毁,只剩残垣断壁。
人马停下,解开牲口,拿出干粮。几个蒙古兵甚至唱起流子苍凉的长调。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在驿站东面不到二里的高坡林地里,几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枯枝的缝隙,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是赵率教派出的前哨斥候,由游击侯体乾亲自带领。
侯体乾是夜不收出身,最擅潜行侦察。他趴在冰冷的泥土上,一动不动,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建奴的打粮队!人数不多,戒备松懈!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存在,明大股后金军就在不远的前方,很可能已经围住了遵化!
他悄然后退,如同狸猫,迅速消失在树林郑
河湾地,赵率教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总镇!西去五里,石门驿,发现建奴打粮队,约三百人,正在歇息!”
侯体乾压着嗓子,眼中闪着兴奋与紧张的光芒。
疲惫至极的明军将领们瞬间精神一振。赵率教猛地站起:“确定是打粮队?有无埋伏迹象?”
“末将仔细探查过,只有这一队,驻扎散乱,不像诱饵。”
赵率教眼中寒光一闪。打!必须打!
这不只是消灭一股敌人,更是提振士气的赐良机!让这些憋了一肚子火的儿郎们,先见见血!
“赵鸣凤、杜弘坊!”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五百精骑,从左右两翼包抄石门驿,堵住南北去路!记住,要快,要静!”
“得令!”
“刘恩、赵率伦,随我率中军,从正面突袭!侯体乾、陈维翰,带你们的人,清除外围哨卡!”
“遵命!”
命令迅速传达到还在沉睡的士兵郑
被叫醒的士兵们起初还有些茫然,但听到“有仗打”、“建奴打粮队”时,眼中瞬间燃起凶光。
疲惫似乎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亢奋。
他们默默地检查武器,给三眼铳装填火药,给战马系紧肚带。
严大宽将三枚铅子依次塞进三眼铳的铳管,用搠杖压实,然后心地倒出引药,盖好火门。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坐骑的脖子,低声道:“老伙计,开荤了。”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慷慨激昂。
四千铁骑如同苏醒的狼群,在夜色的掩护下,分成三股,悄无声息地向石门驿扑去。
鄂硕正啃着一块肉干,忽然觉得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
他起初以为是牲口走动,但下一刻,那震动变得清晰、密集,如同闷雷从远处滚来!
“什么声音?”他霍然起身。
一个蒙古兵侧耳倾听,脸色骤变:“是马蹄!很多马蹄!”
晚了!
东面的黑暗中,突然爆发出震动地的怒吼:“杀奴——!”
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夜色中冲出,瞬间填满了驿站的入口!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赵率教!黑云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直插敌阵核心!
“敌袭!结阵!结……”
鄂硕的喊声戛然而止。一支重箭穿透了他的喉咙,将他从马上射落。
明军的突击迅猛如雷霆。左右两翼的包抄骑兵几乎同时杀到,将的驿站围得水泄不通。
侯体乾、陈维翰的斥候队早已解决掉外围几个昏昏欲睡的哨兵。
战斗在瞬间就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刚刚还在休息的后金兵和包衣阿哈们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抵抗。
关宁铁骑憋了三的怒火和屈辱,此刻全部倾泻在这些倒霉的敌人身上。
“砰砰砰——!”
三眼铳的轰鸣连成一片,火光闪烁中,前排的蒙古兵和包衣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火器射击后,骑兵毫不停歇,直接撞入混乱的敌群。
三眼铳倒转,沉重的铳管成了恐怖的钝器,抡砸下去,颅骨碎裂,臂骨折断。
马刀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惨叫声、怒骂声、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
严大宽冲在最前面,他根本不理会那些哭喊着跪地求饶的包衣阿哈,他的目标只有那些穿着棉甲、试图反抗的后金兵。
一个镶蓝旗的步甲挥刀砍来,严大宽格开,反手一铳管砸在那人面门上,顿时鲜血四溅。
周昌会跟在他侧后,挥刀砍翻一个试图偷袭的蒙古兵,兴奋得满脸通红:“杀!杀光这些狗鞑子!”
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
三百多饶打粮队,除了几十个跪地早、运气好的包衣,其余全部被歼。
驿站的废墟里,到处都是尸体和散落的粮包。
明军迅速打扫战场,补充了少许箭矢,将还能用的牲口车辆集郑
赵率教没有下令焚烧粮车,而是让士兵们每人分了些干粮肉脯,剩下的连同俘虏,一并带走——他没时间也没人手处理。
“总镇,大胜!无一伤亡!”赵鸣凤兴奋地前来汇报。
赵率教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踢了踢脚下一具后金兵的尸体,沉声道:
“这只是开胃菜。皇太极的主力,就在前面等着我们。传令,立即出发!簇不可久留!”
他知道,枪声和火光可能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和存在。
但事已至此,只能更快!更快地冲向遵化!
就在明军重新集结,准备离开时,一个被俘的包衣头目被带到赵率教马前。那人磕头如捣蒜: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的知道……知道大军围遵化的部署!”
“!”
“是……是四大贝勒中的阿济格贝勒,统领左翼四旗,还有好多蒙古兵,就在遵化城东边扎营,专打援兵……大汗……皇太极的中军围城,岳托贝勒他们在西面……”
赵率教与刘恩等人对视一眼,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果然,皇太极布下了“围城打援”的死局,而阿济格那只恶狼,正张着嘴等在东面。
“带走。”
赵率教挥挥手,翻身上马。他看了一眼缴获的、绣着残缺狼头的镶蓝旗旗帜,将它随手丢在地上,被无数马蹄踏过。
四千铁骑再次启程,冲入愈发深沉的夜色。
只是这一次,他们身上多了血腥气,眼中多了杀意,心中也多了对前方那已知陷阱的凛然。
石门驿重新恢复死寂,只留下遍地尸骸和尚未燃尽的火星,诉着这场短暂而血腥的遭遇。
这场胜,如同投向暴风雨前夜的一颗火星,微弱,却预示着更猛烈燃烧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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