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并未驶入最拥挤的核心码头,而是在卢象水的指挥下,靠着相对开阔、水深足够的副码头缓缓停泊。
这里靠近漕关巡检司,管理相对规范,也便于应对盘查。
果然,船刚下锚,缆绳尚未系稳,一队身穿号服、腰挎腰刀的漕关巡丁便在一名身着青色吏员服饰的书办带领下,快步走了过来。
为首的吏员约莫四十许,面皮白净,眼神精明,带着公门中人特有的审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哪来的船队?报上名号,验看文书!”书办声音不高,但透着公事公办态度的。
他目光扫过这些造型奇特、毫无帆樯的船只,尤其是在船尾那隆起的金属舱室和粗大的螺旋桨轴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收敛。
卢象水早已下船等候,见状上前一步,拱手为礼,不卑不亢:
“回禀大人,我等乃大名府‘环球洋携船队,奉漕督李部堂钧令及大名府衙差遣,北上公干。这是相关文书勘合,请老爷验看。”
着,将卢象关交给他的那一叠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双手呈上。
那书办接过,就着随从提着的灯笼光亮,仔细翻看起来。
漕督衙门的特批协运勘合、大名府出具的正式公文、沿途各分司的照会抄件……一应俱全,印信清晰,格式严谨,绝非伪造。
尤其是漕督衙门的勘合,让他心头一凛,态度顿时恭敬了几分。
他仔细核对了船数、主要押运人员等信息,又询问了装载何物、目的地等。
卢象水按照事先统一的口径,答道:“主要装载部分漕粮转运样品、新式农具及本地特产,前往北边几处分销,并受府衙所托,顺路查验河道水情。”
这个理由半公半私,合情合理,且隐含“奉上命办事”之意。
书办点零头,将文书交还,语气缓和了许多:“原来是李部堂和大名府差遣。文书齐全,验看无误。不过,”
他话锋一转,“临清漕关重地,规矩森严。你等船只形制特殊,还需按例缴纳泊船、验货诸费。此外,船上如有特别机巧之物,需得明,以免误会。”
这是例行的索要“常例”和打探虚实了。卢象水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布袋,不着痕迹地塞到书办手中,低声道:
“有劳老爷辛苦查验。些许茶资,不成敬意。我等皆是奉公守法,船上皆为寻常货物,并无违禁。那驱动船只的机关,乃海外传入的笨重家伙,只为行船便利,别无他用。”
书办掂拎布袋分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也不再深究那“海外机关”,挥挥手:“既如此,按例缴纳费用便可。泊船期间,需遵守码头规矩,不得滋事。去吧。”
“多谢大人行方便!”卢象水拱手谢过,示意手下按标准缴纳了泊船费等。
手续办妥,漕关巡丁散去。卢象水松了口气,知道第一关算是顺利过了。
他立刻安排各船船工检查船只状况,补充淡水,并派人上岸采买些新鲜菜蔬肉食,改善船队伙食。自己则与卢象群会合。
卢象群一直在船上观察码头情况,此刻下船,对卢象水道:“阿水,这边码头果然复杂。我们抓紧时间,我去寻合适的仓库,你带人准备卸货。首批卸下五船的物资,按清单来。”
“好。码头力夫鱼龙混杂,用我们自己人卸,虽然慢点,但稳妥。”卢象水赞同。
卢象群点了韩猛和两名精干护卫,四人换了身不起眼的棉布衣服,将武器藏好,融入暮色中的人流。
临清商业发达,专营仓储租赁的牙行不少。卢象群没有找那些门面光鲜的大牙行,而是通过码头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更夫指点,找到了一处位于运河支流岔口附近、相对僻静但道路通畅的私家仓库区。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并亮出大名府“官商”的身份,卢象群以合理的价格租下了一处带独立院、砖石结构、相对干燥坚固的仓库,租期暂定一年。
仓库主人是个精明的本地商人,见卢象群等人气度不凡,出手爽快,且隐约有官面背景,倒也合作,很快签了契书,交了钥匙。
租定仓库,卢象群留下两名护卫先行看守,自己与韩猛迅速返回码头。此时色已完全黑透,但码头在无数灯笼火把照耀下,依旧忙碌。
卢象水已经指挥船员,利用船上自带的起重机,开始将选定五艘船上的物资心吊装到码头空地上。
为免引人注目,他们选择在相对僻静的泊位进行,并用油布遮盖吊装区域。
即便如此,那高效平稳的吊装过程,仍吸引了一些夜泊船工和码头闲汉的注意,远远围观议论。
卢象群回来,见状立刻组织人手,将从基地带来的十辆加轴承改装过的货运平板车套上骡马,将卸下的物资装车。
每一车都装载整齐,覆盖严实,由护卫持械押送,趁着夜色,一车车运往租下的仓库。
物资种类繁多但分类清晰:大量密封木箱装的炒面炒米杂粮粉、成捆的薯干菜干、腌货;一些用厚油布包裹的“特殊器械”;还有压缩饼干、方便面等。
搬运队伍沉默而高效,除了骡马的响鼻和车轮碾压石板路的辘辘声,几乎没有多余动静。
足足忙活了近两个时辰,五艘船的预定物资才全部转运入库,分门别类堆放妥当,并做了防潮防火处理。
卢象群亲自清点核对,与账册无误,这才放下心来。他指派韩猛手下五名最得力的护卫,扮作仓库伙计,留守院,严加看守,并交代了联络方式和应急措施。
与此同时,那五艘卸空的快船,已在卢象水的命令下重新整理好舱室,加满了油料和淡水。
子时前后,趁着夜深人静,它们悄然解缆,发动机低鸣,缓缓驶离码头,调头南下,踏上返回宜心航程。它们必须在封冻前,争取再跑一个来回。
站在仓库院门口,望着南下船队尾灯在黑暗河道上划出的微弱光痕渐渐消失,又回头看看身后紧闭的仓门和黑暗中警惕的守卫,卢象群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深秋的夜风已带刺骨寒意,但他心中却有一股热流在涌动。
临清,这个帝国漕阅关键节点,他们终于踏出邻一步,埋下邻一颗棋子,未来环球洋行将会依托这些点向北扩展。
“抓紧休息,明日一早,船队继续北上。”
卢象群对身边的卢象水和韩猛低声道,声音在寒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坚定。
运河无声流淌,承载着帝国的财富,也悄然承载着不为多数人所知的、悄然前置的战争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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