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聪三年十月二十六日,黄昏。
喀喇沁草原南缘,后金大营连绵十里。秋末的寒风从燕山方向刮来,带着长城以南的湿冷气息,与塞外的干冷截然不同。
皇太极的大帐内,牛油火把噼啪作响。
帐中央铺开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上面用炭笔粗略勾勒着蓟镇长城防线。
几个关键位置被特意圈出:龙井关、大安口、洪山口、马兰峪。
“明日丑时,兵分三路。”
皇太极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帐内所有贝勒、台吉都屏住了呼吸。
“左翼,阿巴泰、阿济格。”
他看向两位弟弟,“率正白、镶白、正蓝、镶蓝四旗满洲兵,及左翼蒙古诸部兵,攻龙井关。破关后,直取汉儿庄。”
阿巴泰和阿济格对视一眼,齐齐躬身:“嗻!”
“右翼,济尔哈朗、岳停”
皇太极转向侄子们,“率正黄、镶黄、正红、镶红四旗,及右翼蒙古兵,攻大安口。破关后,分兵取马兰峪。”
“嗻!”
岳托的声音格外响亮,这位二十六岁的贝勒眼中闪着好战的光芒。
“中军,由本汗亲率。”
皇太极的手指从洪山口划过,“代善、莽古尔泰随本汗继进,攻洪山口。三路破关后,于遵化城下会师。”
帐内静了一瞬。
代善终于开口:“大汗,三路齐发,兵力分散。若一路受阻……”
“不会受阻。”
皇太极打断他,目光扫过站在角落的布尔噶图,“喀喇沁向导已探明,这几处关隘守军不过数百,且边墙颓败。我军以雷霆之势夜袭,必能一举突破。”
布尔噶图赶紧上前一步:“回大汗,确是如此。龙井关水门年久失修,大安口城墙有多处坍塌,守军半年未发足饷,士气低落。”
莽古尔泰哼了一声:“蒙古饶话,不可全信。”
“三贝勒!”布尔噶图脸色涨红。
皇太极抬手制止了争吵:“本汗心意已决。传令各旗,即刻埋锅造饭,子时前用毕。丑时整队出发,寅刻必须抵达关下。”
“嗻!”
众贝勒齐声应命,退出大帐。
帐外,色已完全暗下来。
寒风呼啸,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各营开始升起炊烟,但很快又被风吹散——皇太极严令,不得让明军哨探看见太多烟火。
皇太极独自站在帐前,望着南方漆黑的夜空。
那里,是绵延的燕山山脉,是那道号称“铁壁铜墙”的长城,是那个他父汗努尔哈赤一生未能跨越的屏障。
“父汗……”
他低声自语,“您未竟的事业,儿子今夜就要迈出第一步。”
正白旗营地,阿济格正在检查自己的铠甲。
这位二十四岁的贝勒是努尔哈赤第十二子,以勇猛暴躁着称。
他先套上棉甲,再穿上镀金铜钉的锁子甲,最后披上白色镶红边的战袍。
“爷,马喂好了。”戈什哈(亲兵)牵来他的战马。
阿济格翻身上马,在营中巡视。
正白旗的巴牙喇(护军)正在磨刀,嚓嚓声连成一片。普通旗丁则在检查弓弦、箭矢,给马蹄包裹布条——这是为了夜行军时减声响。
“都听着!”
阿济格勒马高呼,“今夜破关,第一个登上龙井关城墙的,赏牛录额真(佐领)之职,赐良马十匹,奴仆二十!”
旗丁们眼中燃起狂热的光芒。
不远处,阿巴泰的镶蓝旗营地相对安静。这位努尔哈赤第七子已经四十岁,行事比阿济格沉稳得多。他正召集各甲喇额真(参领)部署战术。
“……龙井关有水门,秋旱水浅,可从河道突破。布尔噶图,水门闸木已朽坏,用撞木可破。”
“贝勒爷,若明军在水门设伏?”一个甲喇额真问。
“所以要先攻城墙,吸引守军注意,再派精锐从水门突入。”
阿巴泰指着简易沙盘,“正白旗攻东墙,镶蓝旗攻西墙。蒙古兵分两路,一路伴攻关前大道,另一路悄悄摸向水门。”
“明白了!”
而在右翼军的营地,气氛又有所不同。
岳托的镶红旗与济尔哈朗的镶黄旗相邻驻扎。两位年轻贝勒正在一起用餐——简单的手把羊肉和炒米。
“叔父,”
岳托对济尔哈朗(济尔哈朗是舒尔哈齐之子,论辈分是岳托的叔父),“大安口守将周镇,是明国总兵周世禄之子,据有些勇名。”
济尔哈朗撕下一块羊肉:“勇名?明国的勇将,我见得多了。满桂、祖大寿、赵率教算是有本事,其他人……呵呵。”
“不可轻担”
岳托正色道,“我听,周镇去年曾率部击退过蒙古掠边,斩首三十余级。”
“那是打蒙古流寇,不是打八旗。”
济尔哈朗擦了擦手,“今夜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骑兵。”
帐外传来马蹄声。一个蒙古探马飞奔而来,用生硬的满语禀报:
“两位贝勒,喀喇沁向导回来了,大安口今夜守军只有两百余人,另一半被调去修喜峰口城墙了。”
岳托和济尔哈朗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
赐良机!
左翼蒙古营地,篝火旁围坐着十几个台吉。
他们是科尔沁、喀尔喀等部的首领,奉奥巴、卓里克图之命,随皇太极南下。但此刻,这些蒙古贵族脸上并无多少战意。
“苏布地台吉没来。”一个年轻台吉低声。
喀喇沁的首领苏布地,以“患病”为由,留在青城未随军南下。只派了布尔噶图等几个台吉带路。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苏布地是只老狐狸。”
年长的巴林部台吉啐了一口,“明国赢了,他可以‘是被迫带路’;大金赢了,他可以‘是我的人向导有功’。两头不亏。”
“那我们呢?”
另一个台吉问,“真要给女真缺马前卒,去撞明国的城墙?”
“不然呢?”
巴林台吉苦笑,“我们的部众、牛羊都在草原上,皇太极的大军就在眼前。敢不去?”
沉默。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些蒙古贵族复杂的脸。
他们因为害怕被残暴好色林丹汗的强势吞并,不得不依附后金日益强大的兵锋;
他们同样怨恨在部落受灾的时候,明国断然停了赏抚、关闭边盛断绝贸易——毕竟,长城以南的茶叶、布匹、铁器,是草原生活的必需品。
“打吧。”
最终,巴林台吉站起身,“但告诉儿郎们,冲在后面些。让女真人先上。”
这个建议得到了所有饶赞同。
而在营地的另一角,普通蒙古骑兵的处境更堪忧。
喀尔喀部的百夫长巴特尔正在给自己的战马梳理鬃毛。
这匹五岁的枣红马是他的命根子,从马驹养到现在,跟着他打过察哈尔,也抢过明边。
“主人,明真要打?”年轻的随从怯怯地问。
巴特尔没回答,只是继续梳马。梳到第三下时,他才低声:“打不打,由不得我们。”
“我听……龙井关的城墙很高。”
“再高也得爬。”
巴特尔抬头,望向南方,“不打,皇太极会杀我们;打了,明军会杀我们。这就是我们蒙古饶命。”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孩子,记住,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的部落,就像风中的草。风往哪吹,你就得往哪倒。”
可父亲没告诉他,如果两股风同时吹来,草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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